如果是雪瑤髮針,打在人身上,不過是些許痛意,用吸石將尖針取出,留下個細小的傷口罷了。可是今日,打在雪瑤身上的飛針,不勞她取出,就已穿腰透骨,足見那幾人內力之深厚。而雪瑤,平日裡只有她用唐門針欺負別人的份兒,今時今日,也算嚐到了自己被唐門針打中的滋味。
雪瑤用的唐門針上並沒有淬毒,她已經做好了被唐門針打在身上的準備,可是飛針穿體的那一瞬間,雪瑤還是覺得劇烈的疼痛驟然從腰間升起,穿透每一根神經,蔓延全身。本想定住身形後繼續飛奔,只是,剋制腰間的痛楚已牽佔了她幾乎全部的精力。一個不穩,雪瑤單膝跪在地上,剛匕撐地。她想要提力站起,只覺得傷口處的疼幾乎帶着整個右腿都難以動彈。
三個大內高手形成一個包圍圈,把雪瑤圍在之中,“你已經沒退路了,還不快束手就擒。”說話間,他們拔出腰間的佩劍。意味已經很明顯了,如果不能活捉,就要她殞命。
包圍圈越縮越小,雪瑤緊握匕首,要緊牙關,腰上的疼痛已演變爲一種瀰漫全身的麻痛。盯着那幾個高大威武且向她緩緩逼近的守衛,雪瑤嗅到了絕望的氣息。
也許,她命該如此吧。她太執着了,執着一個虛無渺茫的答案;或者也可以說,她很固執,固執地以爲,找到爹爹,就可以找到想要的一切,公道,榮華,還有那一絲不知尚存否的親情。從一開始,爲了這些執念,她就是拿性命去賭的,現在,她賭輸了,上天要她付出代價。
忽然,她好想十九哥,好想師父,她好想再見他們一面。當然,還有慕容謙——那個帶着濃墨重彩,不可避免地與她生命交匯的人。
想到慕容謙,雪瑤的心裡又是一驚。不,她不能就這樣被擒。她的身上,還有他的腰牌。如果她被擒,身份就會暴露,他一定會受到牽連。
就算她不是一個賢德的王妃,不是他愛的女人,她也絕不希望自己拖累到他。
“你們三個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弱女子?皇宮大內,原來就是這樣的。”強忍住疼痛,雪瑤的脆音漫散看來。
那三個人相互看了一眼,似乎也覺得雪瑤說得有些道理,北翎男子又大多好面子,所以,其中兩個人竟是向後退了退。這樣,本來無處可逃的小圈,頓時就出現了缺口。
“就是一個,拿你也——。”那爲首的一人,正要說“綽綽有餘”,還未出口,只見雪瑤的彎匕已向他腿上掃來。那人沒想到雪瑤這時候會突然出招,不再說話,趕忙來用劍擋匕。
雪瑤的匕首略微有些彎彎的弧度,此刻那人正利用這點,繞過匕鋒,從反面勾住圓弧,很輕鬆地,只一挑,雪瑤就感到虎口一陣痠麻,匕首脫手飛出。
“你這等陰險妖女,留着也是禍害!”那人雖然輕易抵擋住雪瑤的突襲,卻被她激起了怒氣。又想到自己這方有人就在她手上送命,當下便揮劍向雪瑤斬去。
刀劍本無眼,何況意取之。
鋒刀利劍下,雪瑤蹲坐在地上,一手扶地,手無寸鐵,隻眼睜睜地看着那高高舉起的劍柄,明光閃爍的劍鋒,帶着雄渾劍氣,排山倒海般向她襲來。
最後的一擊已經失效,連十九哥送的防身利器都丟了。可是此刻,雪瑤慌張凌亂的心緒,反而漸漸穩定下來。
如果就這樣死了,記着她的,會有誰?
那一時,她輕輕合上了雙眸,這樣的想法在腦海中翩閃而過。
“當”地一聲,是兩把利刃撞擊的聲音。
那明光閃閃的寒劍,並沒有落在她身上。
帶着些許詫異,雪瑤猛然睜開雙眸。只見暗晚寒夜中,兩柄長劍鬥在一起,劍光四溢。一個是剛纔要殺她的那個侍衛首領,另一人,一襲束身的黑衣,面上蒙着黑布,看不出容貌。
有人替雪瑤擋下了致命一劍,雪瑤自然得了空閒,還沒等看真切現在的情況,又有兩個黑衣人,同樣的黑布蒙面,同樣的長劍凜凜,也竄了出來,同邊上的兩個守衛打鬥起來。
有這三人加入,便成了三對三的公平角逐。雪瑤的境況立時改變了,方纔的絕望驚惶頓時也壓下了不少。可腰上的疼痛並無減輕,她試着想要站起來,卻發現根本使不上力。沒辦法,雪瑤只好先貼着地面匍匐着去拿匕首。在這悽悽寒夜,寂寂深宮,縱使有幫手,對方來意不明,還是不如一把剛匕來得體貼可靠。
彎匕又回到了雪瑤的手裡,她以匕首撐着地面,再次想要試着站起來。身子剛剛直起,腰上卻是支撐不住的感覺,好像又要摔倒在地。
不遠處,第一個衝進來的黑衣人好像注意到她的不適,只見那人虛晃兩劍逼退了正和他纏鬥的侍衛,向雪瑤這邊飛身而來,正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雪瑤。他在她的面前低身蹲下,悄聲對她說道,“快上來。”
這種危機關頭,本來雪瑤已不抱有全身而退的希望了,見他如此,吃了一驚。那侍衛已向這邊跑來,來不及再多考慮,雪瑤伏在他的背上。身後的侍衛緊追不捨,根本甩不掉。而黑衣頭目揹着她,又不便拔劍,這樣的情況僵持下去,一會兒就要有更多的侍衛追過來,到時更爲不利。
“我說這位兄弟,你放下我走吧,本來就是我咎由自取,你沒必要枉送性命的。”雪瑤在那人耳畔低聲說着,同時取出衣袖裡慕容謙的腰牌,反手就要塞在他懷裡,“這個腰牌,拜託你交給鎮北王,讓他就當從不認識我。”
“王妃,腰牌您收好,末將答應王爺保護您,就是拼上性命,決不能丟下您不管。”肖如風正提着內力猛跑,本不想說話,但看這情形,也只好小聲和雪瑤解釋了幾句。
原來是肖士將,他說,是慕容謙要他來保護她的。難道,慕容謙出征前,還是想着她的嗎?還是他已經料到她的不安分,覺得她必然惹出事端來。即使是性命攸關的時刻,想到這裡,心上的霧,不覺暖了幾分。
只是,心裡的激盪終究難以擺脫十萬火急的情形,肖如風剛纔一說話,無端分散了內力,腳上也緩了幾步。他這一緩,身後的侍衛更近,轉眼間,兩人不過相聚數米,修長的劍鋒已向雪瑤刺來。
沒有回頭,雪瑤已感覺到了脊背的寒涼,那是刀劍迫近,渴望鮮血的意味。
人生如一夢,身死何惜乎?
雪瑤再次做好了殞身劍下的準備,不知道利劍刺穿心房的滋味,是不是真的很疼。只是,她還有太多的願望未了。
肖如風好像也已感知到自己跑不過身後的那病劍了,他猛然轉身,自己身體直面逼魂索命的利器,把雪瑤護在身後。
這次,雪瑤更是吃驚了。他不過一個士將,爲了主上的妃子,不僅冒死相救,更是捨命相搏。
這,就是忠心嗎?
可香雪背叛她,這麼容易。
不是說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嗎?所謂忠心,真的還有人奉行?
肖如風揹着雪瑤,根本無力還擊,眼見那柄長劍就要刺入他的胸口。
雪瑤再不想什麼,拔出匕首,直向那侍衛的面門而去,即使無用,拖延一分也是好的。
以那侍衛的功力,躲過雪瑤這一擊本應是輕而易舉,可意料之外的,那匕首卻正劃傷了那人的頸下三分處。
劍尖已經碰在了肖如風的胸口衣襟上,卻沒有力氣再刺入半分,失去了之前的剛強之氣,無力垂下。那人也隨之倒地,眼目未合。
此刻,雪瑤也終於明白這麼厲害的人,爲什麼連她垂死掙扎的一擊都沒有躲過。因爲那人的後心,三根羽箭正正插在上面。原來,在受她一匕之前,他就已經重傷瀕死。
雪瑤還未完全回過神來,肖如風就揹着她繼續向東宮奔逃了。而西宮那面,忽然間火光瀲灩,染紅了半個夜空。
剛纔放冷箭的人是誰?
西宮裡的火,又是誰點的?
這些,又是否和自己有關?
今晚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多,雪瑤只覺得迷茫一片,趴伏在肖如風的背上,怔怔出神。
身後沒了追兵,雪瑤又玲瓏如燕,以肖如風的輕功,自然不出片刻就將她帶到了西宮的一座殿堂裡。
走進宮門,裡面空無一人,黑暗中,不多的陳設依稀可見。這大概是一座廢宮。
進到一座廢宮裡,可以安全了。雪瑤剛這樣一想,突然,前方,宮殿深處,冒出悠悠的燭光,燭火瑩徜,霎時間,整間宮閣都亮堂起來。
難不成還是被發現了?
雪瑤強提膽氣,“什麼人?”下意識地想要握緊兵刃,才忽然想起,陪伴自己多年的彎匕,已經留在那侍衛的脖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