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炳輝彷彿感覺到了孔慶文的異樣,關切地問:“孔參謀,怎麼了?”“哦,沒什麼,就是坐車時間有點長了,累,”孔慶文不停地用手捋着自己的太陽穴。
林炳輝關心地拍着孔慶文的手背說:“真難爲你了,這麼遠的路,而且這一路上還不太平,又是國軍又是共黨的,這年頭啊,世道太亂了,這老百姓想過個太平日子都沒有,人心險惡啊,今天晚上,到我家去,讓你嫂子給你做幾道好菜,我啊陪你喝幾杯,好給你解解乏……”
孔慶文正想客氣幾句,林炳輝突然小聲問道:“剛纔在火車站和你握手的那個人,你認識嗎?”林炳輝的鷹鉤鼻幾乎貼在了孔慶文的臉上,孔慶文笑笑說:“以前也不認識,就是在火車上搭上話的”,說完掏出“大金牙”給的名片遞給了林炳輝。
林炳輝接過了名片,不經意地看了一眼,“這些人啊,巴不得跟咱們攀上關係,都是奸商,慶文啊,你以後跟他們交往要多留個心眼啊。”說完就把名片放進了自己的公文包內。
“謝謝林局長的教誨,學生我初來南京,對此地的情況還不甚瞭解,今後還望林局長多多指教,”孔慶文對他的這個反常的舉動有些在意。“呵呵,你太客氣了,都是自家人,以後不要說這麼見外的話了,”林炳輝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
孔慶文不再說話,他透過車窗看着熙攘的馬路,手伸在褲兜裡把玩着那串佛珠,眼前的林炳輝那種虛假的拉攏和收走名片的謹小慎微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而這一切都提醒着孔慶文,職業的習慣告訴他,不能犯一點錯誤,一時的疏忽可能就釀成大錯,而這種錯必將是遺憾終身的,甚至會付出生命的代價。
晚6時許,孔慶文跟隨林炳輝走下了汽車,映入眼簾的是一棟豪宅,樓內燈火輝煌,樓前的臺階處聚集了十多名男男女女。林炳輝一邊挽着孔慶文的手走到大家面前,一邊寒暄着:“哎呀,抱歉抱歉,我們來遲了”。人羣中一身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率先向孔慶文伸出了手,“你啊,慶文老弟”。林炳輝立即笑着介紹道:“這是汪主席的私人秘書周培生周先生,慶文啊,你可是面子大大地啊,哈哈。”孔慶文聽完,一個標準的軍禮“周先生,齊司令委託我向您問好。”
“好好好,這個燮元啊,到什麼時候都免不了俗套,來,慶文,你我第一次見面,無需客套,別周先生周先生地稱呼,還是兄弟相稱的好啊,”這周培生倒也顯得易於讓人親近。
逐一的客套,庸俗的虛假完畢後,衆人簇擁着周培生進入大廳,一位雍容華貴的女人迎了出來。“這是我的太太,莊榮萍”, 林炳輝拍着夫人的手臂,“今天晚上這一桌子都是她張羅的,她可是輕易不出手啊,慶文啊,我們這都是沾了你的光啊,周公,你說是吧,哈哈。”周培生接口道:“是啊,上次嘗她的手藝還是半年前在上海的時候了。”
衆人逐一落座,在傭人們忙着傳菜的時間裡,孔慶文在腦海裡記憶着每一個人,這也已經成爲了他的一個習慣。
“尊敬的周先生和衆位同仁,今天我黨虎將孔慶文先生來我南京輔佐我南京政府,實爲我黨幸事,我相信,在汪主席的領導下,我黨國事業必將如日中天,諸位,請舉杯”,林炳輝站起身,宴會開始。
時間在乏味的推杯換盞和歌功頌德中一點點流逝,孔慶文在這次鬧劇裡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他用他的眼睛記錄着每一個人,分析着每一個細節。落地大鐘敲了9下,嘉賓逐漸從開始的斯文轉變成了放縱,在酒精的慫恿下,開始大談國事,大罵蔣介石政府,孔慶文也表現出了他酒後的勇猛,甚至高呼“日中共榮”的口號。
周培生趔趄地站起身,“衆位,剛纔慶文老弟喊出了咱們的心聲,明年年初,汪先生要在南京正式建立政府,百業待興啊,但我想有各位同仁的鼎力相助,我們興黨興國的事業就一定會成功!這段時間裡,局勢會很複雜,我聽說蔣介石和共黨的間諜已經滲透進來,我就四個字,堅決清剿。”
宴會在鬧劇般的激進中落下帷幕,送走了衆人,林炳輝和孔慶文回到了客廳。“慶文啊,本來呢,我們安排你暫時住在保密局的辦公室,可是今天啊,太晚了,你就先在我這裡住一晚上,等明天,我再送你去,”林炳輝的醉意微露。
“林局長,謝謝你的好意,我還是不討饒了,要不我今天晚上就住過去吧,”孔慶文當然能聽出林炳輝的客套之詞。
林炳輝猶豫了一下,“也好,我安排一下”。隨即,他拿起電話“孫秘書,來一下”。一會的功夫,門外走進來一位20歲左右的女軍官,“報告。”
“來來來,孫秘書,這就是孔慶文,我黨國的一員虎將啊,以後你們就會經常在一起工作的,你可要多向孔參謀學習啊。”林炳輝煞有介事地說着。“是,局長,我一定會向孔參謀多多請教的,”孫瑰婷的聲音清醇而高傲。
“慶文啊,這是我的秘書,孫瑰婷孫小姐,以後你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就直接找她解決,”林炳輝繼續介紹。孔慶文面帶笑容,端詳着面前的孫瑰婷,“你好,孫小姐,讓你費心了,以後會不少麻煩你啊”。孫瑰婷報以含蓄客套的微笑。
“哦,時間不早了,孫秘書,把慶文送回辦公室,記住啊,明早咱們還要開會的。”林炳輝囑咐着孫瑰婷。看着孔慶文的轉身離去的背影,林炳輝臉上的醉意一掃而光。“炳輝啊,我總覺得孔慶文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和咱們好像不是一條船上的人啊”,莊夫人從樓上款步走下來。
“是啊,連你都看出來了。哼,如果不是我的手邊缺人,我是不會讓汪先生找齊燮元這個老東西借人的。”林炳輝的臉上沒有了一絲笑容。“那齊司令怎麼把他給派來了?”林夫人繼續問道。
“孔慶文是齊燮元的得力干將,把他派來不就是想監視着咱們嘛,哼哼,楔釘子楔到老子的頭上來了。”林炳輝滿臉的不屑之色。“炳輝啊,齊燮元能利用孔慶文監視咱們,咱們也可以把他拉攏過來,爲咱們效力啊。”林夫人出着主意。
林炳輝斜睨了她一眼“婦人之見,想那齊燮元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手上沾滿了中國人的血,尤其是孔慶文他們幾個,號稱什麼五虎將,聽說共黨專門要除掉他們幾個,估計這次孔慶文來南京就是避難來了”。莊夫人不以爲然,“那就把他打發走了算了”。
林炳輝揉了揉太陽穴“怕沒那麼簡單,請佛容易、送佛難啊,我看已經有人盯上他了”。莊夫人疑惑地問:“難道他的仇家一路跟着他,不會是共黨吧?”“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林炳輝把自己深深地陷進沙發裡。
街上的行人稀稀落落,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孔慶文隨着車子的顛簸身子不停地搖晃着,孫瑰婷駕駛着汽車,對面偶爾駛過的車燈映襯出她的美麗和冷峻,孔慶文隱隱聞到了她身上散發出的香水味。孔慶文拿出那串佛珠,在手裡慢慢地摩挲。
“沒想到孔參謀還是位信佛之人啊”。孫瑰婷首先打破了沉悶的氣氛。“呵呵,慚愧,這串佛珠我也是偶遇啊。”孔慶文不免想起了佛珠的來歷。
“咯咯,偶遇不如懷念,這佛珠怕是哪家的大小姐送的吧?!”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唉…”孔慶文長嘆一口氣,“別提了,懷念不如相見啊。”“纔出來一天,怎麼就思念上了?”孫瑰婷不住地打趣着孔慶文。
當車行至一處轉彎時,地上橫放的一根圓木擋住了他們的車子。孫瑰婷一腳剎住車,剛纔還在怒放的笑靨轉瞬間嚴肅起來。孔慶文注意到周圍一片靜寂和黑暗,幾處民宅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陰森。
“關上車燈,車不要熄火,壓低身子,隨時做好倒車準備,不要勻速加油,不要直線倒車”孔慶文在車內警覺地觀察着四周的環境,“當我打開車燈的時候,你就迅速倒回去”,孔慶文的語速逐漸加快。
四周一片黑暗,遠處搖曳的燈光顯得格外恐怖,時間彷彿停滯了,孔慶文幾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他清楚地感覺到死亡正向他逼近,孫瑰婷一手握方向盤,一手握檔杆,整個臉部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蒼白、凝重。
“啪”車燈暮然打開,孫瑰婷大力地踩着油門讓發動機發出刺耳的轟鳴聲,汽車剎那間向後迅速倒去,10米、20米、50米、100米。“可以轉向了嗎?”孫瑰婷大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