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在一個寧靜的申時時分,宮裡上下全部沸騰起來。
朱炎因皇帝的身份只能守在屋外,一扇門隔住皇帝陛下的腳步,即便朱炎再想要入內,這女人生孩子,男人是沒法進去的。曲寒方在外頭同朱炎一塊等候,他瞧着朱炎心焦如焚,怎麼都靜不下心來,來回渡步的樣子,便發於好心出聲安慰:“皇上不要太過擔憂,皇貴妃娘娘吉人天相,斷然是不會有一點事的。”
朱炎擡起眼來看向曲寒方,說起來,朱炎曾經對曲寒方的感覺那是相當複雜的,因曲寒方同沈夙媛之間的關係多少有些過於親近,朱炎曾一度向沈夙媛明裡暗裡的提示過,沈夙媛不是不知道朱炎是小心眼作祟,吃曲寒方的醋。可沈夙媛同曲寒方確確實實就是正經的妃子與臣子的關係,只是因爲沈夙媛懷着身子,曲寒方雖是身爲朱炎的專屬御醫,但朱炎沒病沒痛的,而他一心只爲沈夙媛能在懷孕期間能夠舒坦些,除了整日研究讓她怎麼吃得開心些,睡得舒服些,即便心裡頭藏着對沈夙媛無法割捨的情感,於曲寒方這樣面部表情基本損壞的面癱型人格來說,他平素表現出來的樣子,就是清心寡慾,不食人間煙火,只專注研究於他自己的事情。
因此,逐漸的朱炎這才消除了對曲寒方的關注,而此時此刻,朱炎望着曲寒方,心中對屋中之人的關懷早令他完全忘記對曲寒方曾經的芥蒂,他的聲音非常冷靜,宛若一盆涼水,在這熱得令人受不了的大太陽和焦急等待的煩悶焦慮中猛地潑下來,朱炎臉上的焦躁之色減少許多,再怎麼說,朱炎都不想在曾經這個他芥蒂過的人嗎面前表現得那樣慌張失態。
“朕自然相信……愛妃一定會平安無事。”朱炎雙手負於背後,下顎揚起,眸光清亮地回望曲寒方。
曲寒方見他如此,心道他冷靜下來了,畢竟就算再不冷靜,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而且他相信老天會庇佑這個宛若精靈般狡黠美麗的女子,她定會平安產下孩子,繼續太太平平地做他的皇貴妃娘娘。自己,則依舊是在角落裡,專心研製醫學的曲神醫。就算兩人之間還有瓜葛,或許以後都會轉接給她生下來的孩子身上罷……他這樣想着,夏日酷暑,每個在殿外等候的人面上都汗流不止,唯獨曲寒方和自帶涼氣般一動不動地佇立原地,額頭上連一點汗漬的沒有,平滑乾淨,安靜地宛若一陣雲煙,又似白雪皚皚間紋絲不動的青梅。
連朱炎都不由地朝他多看了一眼,眼裡帶着一絲古怪和困惑,最終還是轉過頭,看向那緊閉的屋門,而裡頭傳出一陣陣的慘叫,和許多人嘈雜的聲音,還有不斷地裡面出來換水的宮女,如此進進出出,一直折騰到傍晚,孩子都還沒生下來,朱炎就感覺這屋裡頭人的叫聲微弱許多,不及剛開始那般慘烈。
一方面朱炎擔心裡面是否出什麼事了,另一方面,朱炎也在想是不是孩子就要生出來了……畢竟聽着沈夙媛的叫聲,這是朱炎最不想聽到的聲音,可他沒辦法,朱炎認爲他必須要聽,只有真真正正地感受到這份痛苦,朱炎才覺得他能夠替裡面的人一起承擔痛苦。
一直到太陽都日落西山,晚霞遍佈,喻德海本想着是否要提醒皇上用晚膳,可他在一旁打量着朱炎的臉色,最後還是忍住想說的話。
明顯的,這個時候,皇上怎麼可能會有胃口進食呢?喻德海當然不敢自討沒趣,實際上他同皇上一般,都揪着心等待裡面的人生下孩子,此時的喻總管大人同樣是一丁點的胃口都沒有。倒是幾位原先同皇上一起在外頭焦急等候的大臣在玉瑩等幾人的勸告下現行回去休息。
殿外的人瞬時少了許多,只剩下朱炎曲寒方等一衆隨行伺候的宮女太監們,而玉瑩之前看過裡頭的情形,看樣子一時半會還是生不出來,畢竟皇上龍體要緊,故此玉瑩大着膽子,慢慢地走到朱炎面前,低着頭小心翼翼地斟酌措辭:“皇上……要不,您也先回去小憩半晌,一旦這邊有什麼消息,奴婢立刻派人過來……皇上,您看……”
“不必了,朕就在這等着。”
“皇上真的……”玉瑩還想說什麼,但見朱炎的面色堅定,心頭一震,她想到皇上對待皇貴妃娘娘的用心,玉瑩內心暗暗嘆了一口氣,便也不再繼續勸下去。一轉身,繼續和大家夥兒一起耐心等候。
火燒雲大片大片地照在衆人身上,隨着時間的流逝,夜幕很快就降臨了,裡面的人還沒生下來,已經過去二個時辰,曬了一下午的太陽,朱炎的腳跟站得不再那麼穩,喻德海吩咐人搬來椅子想讓朱炎坐下,朱炎卻擺手拒絕,喻德海無奈,便只好轉向一旁同樣也在等候的曲寒方:“曲先生坐罷……”眼見曲寒方一副要搖頭的架勢,喻德海小聲說了句,“皇上性子倔,但現在總要有一個人撐着,先生還是坐下罷。”
曲寒方的身子低質畢竟不比朱炎,他表面上瞧上的確要比朱炎冷靜,但喻德海是個眼尖心細的人,他看得出來,曲寒方其實已經快要到極限了,若不坐下來歇息歇息,喻德海真怕這位文弱的曲神醫會暈過去。
喻德海都這樣說了,曲寒方畢竟和朱炎的立場不同,他不好拒絕,便眼裡帶了些許微弱的笑意看了眼喻德海,便坐下來。坐下時,感到腦袋一陣暈眩,曲寒方眼神一晃,很快就穩定住,擡頭眸光清冷地往裡面看去。
喻德海見此,頭轉到一邊和松竹般的朱炎,小幅度地搖着頭站在一側去。
就這樣一直等啊等啊,夜幕漆黑,空氣裡的熱度被驅散許多,涼風輕輕地吹在人的身上,朱炎一天下來都沒吃多少東西,還曬了這麼久的酷烈熱光,就算再有能耐,身子也不可能一點都不受影響。當人晃動了一下後,身旁一直有關注他的人終於忍不住開口道:“看情勢恐怕還有等上些許時辰,皇上用個晚膳換身衣裳再過來也是不會耽擱的。”
朱炎聽到曲寒方的聲音,眼神立刻轉過去看向他,抿着一張脣,淡聲道:“寒方也在這等了這麼久,比朕更該下去休息。”
曲寒方見他一雙眼,火花噼裡啪啦地小簇燒着,夜裡的眼極其的亮,曲寒方仍是一臉肌肉死壞的樣子,語聲平淡:“微臣是爲了皇上的龍體考慮,皇貴妃娘娘到時候一生下孩子,身子意志都是最虛弱的時候,這個時候的皇貴妃娘娘,最需要皇上在身邊陪伴。可是要是皇上現在病倒了,娘娘醒來後身邊少了皇上,那麼娘娘心裡該多傷心失望?”
這一番話說得朱炎無言可對,他是很想要反駁的,然而朱炎偏偏對曲寒方的話根本反駁不了。確實,他之所有這樣強撐着想要堅持在外頭不吃不喝地等着,一是他真的沒心情用膳休息,二則是他怕這一抽身離開小會兒功夫,裡面的人萬一就誕下孩子,那時他可不就錯過第一面的機會?
故而朱炎纔不願離開一分一秒,他要守在這,當她生下孩子後第一時間陪在她身邊!
然後朱炎想不到的是,這生孩子真當是件非常漫長而艱難的事,他以爲以沈夙媛的身體低質應該不會這樣困難,哪曾想到這生孩子哪裡是身子底子好就能順順當當就成功的,這世間上總有不確定的事發生,而朱炎如今心焦難忍,他是真的怕……怕裡面的人出個什麼好歹,那他……他該怎麼辦……
不許想了朱炎!男人趕緊把這個可怕的念頭給拋開,眼神堅定無比地朝着前方看去,她一定會平安無事!一定會!
朱炎最終還是聽從了曲寒方的建議,但他沒有直接回寢宮去休息,而是讓人在外頭置了桌子椅子,然後把晚膳端到院中央。
喻德海見曲寒方勸服了皇上,內心暗自鬆了一口氣,趕緊讓人下去準備膳食。
朱炎坐在椅子上,這才感到腰板痠疼不已,可他心裡想得更多是屋裡面到現在還在爲生孩子而煎熬的人,他這樣都累得渾身疲軟,那麼裡面的人……不知要比他痛苦難熬多少倍。
朱炎這樣想着,眼眸緊緊眯着,薄脣抿着,一直保持着嚴肅萬分的臉孔,等人把膳食都送上來後,朱炎便對坐在一邊的曲寒方說道:“寒方也過來同朕一起用膳罷。”
曲寒方倒是沒想到朱炎會邀請他一同上桌,下意識地就出聲拒絕:“微臣還是……”
朱炎卻眼睛一瞪,沉聲道:“難道曲卿不願聽朕的話嗎?”
曲寒方知道朱炎和沈夙媛一樣,骨子裡都有一份執着,當初沈夙媛要他入宮,即便沒有明着纏着,然曲寒方卻感到有一張天羅地網將他給生生套住,就算自己想要逃離這張可怕的網,最終還是沒能逃開。曲寒方一想到她,心裡頭就諸多感概,眸光微微黯淡下去,臉上終是露出一絲無奈,輕聲道:“微臣遵命。”
說罷,人走到桌旁坐下,然而他的手還未拿起筷子,裡面就衝出一個人來,激動亢奮地大聲叫道:“娘娘、皇貴妃娘娘生了!是個皇子……是個皇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