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林場的路,不管是七七還是楚玄遲都異常熟悉,但是阿壽從未走過這條路線。
甫進入楚氏林場,感覺到藥人身上那種腐敗的氣息後,他的心便立即開始不安了起來。
這份不安就連楚玄遲和七七都感覺到了,越是靠近流桑樹陣,阿壽的臉色就越爲難看。
恢復了正常膚色之後,如今他臉上的蒼白在月光照耀之下顯得異常嚇人。
“阿壽,不要怕,你身上與他們流着同一種類的血,就算遇到哪些藥人,他們也不會攻擊你。”七七看着他,柔聲安慰道。
楚玄遲雖然不說話,但深邃中透着點明亮的目光也給了他幾分鼓勵。
阿壽知道哪怕他身上的毒素被清除了大半,但,體內流着的血依然帶着劇毒,大家都是藥人,他們自然不會攻擊自己。
他不是怕他們,其實也說不上怕,只是一想到裡頭自己曾經過的生活,心裡便極不好受。
流桑樹陣裡有數不清的九色七寸蛇,曾經,他被那些毒蛇狠狠啃咬過,從頭到腳幾乎沒有那一寸的皮膚是完好的。
但更可怕的還在後頭,當他成了完全沒有意識的藥人之後,那些七寸蛇反倒變成他們平日裡的果腹之物。
他究竟在裡頭吃了多少一看就讓人毛骨悚然的毒物?那一段日子他沒有意識,可記憶還在。
裡頭的人根本已經算不上是人,而是如同殭屍一樣,他們生吃七寸蛇,以及其他各種各樣活着的毒物。
那時候自己沒有意識,沒有半點感覺,可現在一想起來,想到那些蛇,他就想吐。
阿壽的恐懼,七七和楚玄遲哪怕清楚,卻也無法幫他些什麼,有些事情還是得要他自己去面對的,能不能面對只看他了。
三人在流桑樹陣外停了下來,哪怕同樣是在夜晚,這裡的夜空也明顯比外頭更爲暗沉。
周圍的空氣飄蕩着腐敗的氣息,一股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的邪魅力量充斥在周圍,只要一靠近便能感覺到。
“進去的時候你們絕不能放手。”楚玄遲盯着前頭沉聲道,那看起來分明是樹林,可仔細看卻又越看越讓人困惑的景緻,如同一幅變幻的畫卷,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不堪。
那是陣法營造出來的氣息,會讓人產生錯覺,越往裡走,錯覺越甚,若是無法看穿其中的奧秘,定會被困其中,永遠脫不了身。
七七立即牽上他的大掌,阿壽也在猶豫了一下之後,與他大掌緊緊握上。
奇門八卦陣他不懂,若不是跟着懂陣法的人,進去之後便絕對是死路一條,他會出不來的。
“等一下。”沒進去之前,七七忽然放開楚玄遲的大掌,從天地鐲裡摸索出一點東西,她來到阿壽麪前,輕聲道:“爲了不引起他們的懷疑,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僞裝一下。”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之後,三個一臉烏黑的人出現在月光之下,除了臉上,還有脖子、手臂,所有露出來能讓人看到的地方,都是同樣的色澤,與阿壽剛從流桑樹陣裡被帶出來的時候的膚色是一樣的。
“等會我們和阿壽走在一起,看能不能借助他身上的氣息給我們當掩護。”七七看着楚玄遲,從天地鐲裡拿出一瓶藥,倒了兩粒到手裡:“這兩顆藥你自己收好,現在先服一顆,這是阿初剛研製出來抵禦藥人劇毒的良藥,但數量不多。另一顆你帶着,這藥至少能管十二個時辰,我是怕……”
“你是怕我們進去之後會出什麼意外,十二個時辰之內出不來?”楚玄遲垂眸看着掌中兩顆藥,沒有多想,丟了一顆到口中,另外一顆放入七七送過來的透明袋子裡,收到懷中。
七七自己也服了一顆,阿壽體內本身就帶着劇毒,並不需要這種解藥。
“姑娘……”他看着七七,有個問題想了很久,只是一直不知道如何開口去詢問。
“有話直說,馬上就進去了。”現在不問,等進去之後,怕是來不及。
進去之後,他們就不能說話了,畢竟藥人與藥人之間的交流似乎不像他們那樣,需要用完整的語言來進行。
阿壽明白她的意思,又遲疑了一下,他才道:“依你們所說,裡頭的藥人有一萬五千餘,我是怕沐先生沒有那麼多的精力替他們把身上的毒素解去,就如我現在那般。”
這一萬多名藥人要是闖出來,整個桑城真的會大亂,他清楚記得沐先生爲了救他,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功夫,光是施針已經有近十回,還要給他泡藥澡……
那些藥人可不像他那樣,願意乖乖待在那裡,接受他們的治療,更何況一萬多人,他得要治療到什麼時候?
萬一他們真的闖出去,姑娘他們有什麼應對的方法?直到現在還沒有人跟他提過這一點,面對如此大的陣形,他不得不擔憂。
裡面的藥人卻又有不少是他們的族人,若真的與他們開站,那便是族人自相殘殺,等他們清醒過來之後,一定會後悔得恨不得殺死自己。
要他斬殺自己的族人,他……做不到。
七七衝他笑了笑,從天地鐲裡取出一隻空瓶子遞給:“我們今日不就是爲解決這個問題而來的嗎?煉製出來的解藥不僅可以解去被藥人所傷的劇毒,也可以減輕藥人身上的毒素,只是……沒有實踐過,不知道用處有多大。”
她又取出另一隻瓶子,自己拿在手裡:“不管用處有多大,先取回去再說,只要這藥研製出來,定會比阿初給你施針的方法得要管用太多,你明白了嗎?”
聞言,阿壽終於放寬心,笑了笑,堅定道:“好,今日這十隻瓶子,我們得要取滿了再離開。”
三個人重新牽上手,這一次再沒有任何疑惑,楚玄遲率先邁步,阿壽和七七也緊步跟隨。
流桑樹陣七七不是頭一回來,只是每次過來總覺得氣息又與上回不太一樣,如果沒有楚玄遲的帶領,她是絕對走不進去的。
這陣法太神奇,也不知道是什麼先輩研究出來的。
再往裡走,在穿過外陣的陣法之後,他們立即便進入到裡頭的樹林裡。
進去之後那份壓力很明顯比外陣要少太多,就連呼吸一口空氣也覺得順暢多了。
事不宜遲,三人拿着瓶子,迅速往叢林深處走去。
他們一直並肩而行,興許是因爲阿壽身上有藥人的氣息,裡頭的藥人以爲他們是同類,哪怕知道他們在不遠處走過,那些東倒西歪、倒在地上睡覺的藥人也不在意。
阿壽對七寸蛇特別敏感,哪裡有七寸蛇,哪裡蛇多,他清楚得很。
只是在第一回把七寸蛇抓起來的時候,他的心跳還是不由得猛烈加快了起來,看着被自己捏在手中的毒物,胃裡一陣翻滾。
七七湊近他,以極輕極輕的聲音道:“別再想過去的事情,捏着它的肚子,把它的嘴對準瓶口,在肚子一使力,它一感覺到危險,毒液就會吐出來。”
阿壽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壓下了心頭瘋狂想要嘔吐的衝動,讓蛇嘴對準瓶子,忽然在蛇腹上用力掐了一把,七寸蛇嘴一張,一股毒液果真吐了出來。
看到瓶中一下多出來的透明液體,阿壽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隨手將七寸蛇扔下,他把瓶子拿了起來,將瓶塞蓋上,側頭看了七七一眼。
七七不敢多說話,怕引起其他藥人的注意,只給他豎了一個大拇指,三人立即又一起齊步往前頭密林走去。
越往裡走,七寸蛇的數量越多,按照同樣的方法,一整個晚上他們沒有歇息過片刻,天快要亮的時候,十隻瓶子已經快要裝滿了。
如果不是這個流桑樹陣,他們還真不知道去哪裡找到這麼多七寸蛇,依沐初的說法,只要十隻瓶子裝滿,能研製的解藥數量可以達到上萬。
雖然,這批解藥的數量還遠遠不夠用來解救流桑樹陣的藥人,但,至少對於外頭那數千名尚未完全被毒化成藥人的無辜百姓來說,該是夠了。
他們取出毒液之後並沒有傷七寸蛇半分,這些毒物很快就能再聚起新的毒液,以後他們定然還要用,能循環利用自然是最好的。
繼續往前走了近半個時辰,十隻瓶子總算是裝滿了,七七將瓶子收回到瓶子裡,三人正要原路返回。
不料正邁出了兩步,身後遠處不知是哪個方向,竟傳來一陣短笛的聲音。
笛聲冗長,很快便變得激烈了起來,一陣猛過一陣,阿壽臉色一變,手落在腦袋上,一張臉頓時糾結在一起。
“不好,他到現在還無法擺脫短笛的控制。”七七看着楚玄遲,急道。
這笛聲,對一般人來說沒有任何作用,但,對藥人來說,卻是如同如緊箍咒一般,就算阿壽身上的毒性已經減去大半,他還是不能對笛聲免疫。
楚玄遲一隻大掌落在阿壽肩頭上,一股醇厚的內力經由他掌心,迅速滲入到阿壽的體內。
阿壽喘了兩口氣,擡頭看了他一眼,啞聲道:“他們……他們又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