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的人輾轉難眠,車外的人竟也是一般。
知道明日要上路,無名一直在強迫自己放鬆下來,閉目休息,但不知道爲什麼,胸口總像是堵着一口氣,悶悶的,悶得連呼吸都不暢快。
只要一閉上眼就會想起來自己今夜襲擊那黑衣女子的一幕,事實上,當時看到的畫面早已經模糊,他甚至忘了自己看到過些什麼,但,總是記掛着這雙眼眸看過別的女子的身子。
其實他不知道自己在意些什麼,只是覺得,那雙眼睛……似乎髒了。
如果讓那女人知道,她會不會嫌棄他?
也許是因爲知道她根本不會在意,胸臆間那口氣纔會更加堵得慌。
他不是楚玄遲,也不是沐初楚江南,她自然不會在意,可該死的,他自己竟在意得很。
就算明知道不會有人因爲這事而生氣,自己卻是氣悶得不行,總覺得……對不起那個早已經不存在的夫妻名分。
分明已經不存在了,休書還在他身上一直帶着,可現在大家至少還以爲他們是夫妻,他看了別個女子的身子,算不算是背叛了這分夫妻之名?
心煩意躁,完全理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因爲理不清,便更加不好受,此時此刻,真恨不得找個人好好幹一架,若是身體疲憊了,也許就會忘記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高大的身軀從車門上離開,他低頭,以膝頭支撐手肘,大掌撐着自己的腦袋,額角兩邊隱隱作痛。
這女人究竟什麼時候纔會醒來?他要不要主動跟她認錯,自己一不小心看了別人?
可她……不在意吧?甚至,她會取笑他,說他莫名奇妙吧?
他怎麼會莫名奇妙到這地步?
不知道糾結了多久,忽然後方的馬車裡,沉悶的聲音傳了出來。
一開始那聲音還很輕微,過不了多久便沉重了起來,很明顯在壓抑着痛苦,但卻快要壓制不住了。
就在一聲痛苦的低吼響起之際,無名猛地擡頭,正要從車上跳下去,車簾卻在此時被人一把掀開。
“守着他們。”楚玄遲長腿一邁,利落翻了下去,大步邁向後方的馬車。
蕭然蠱毒發作了。
……蕭然蠱毒發作,可車隊裡卻只有一個老大夫,對巫蠱之術還是完全不瞭解的。
聽着後方馬車裡傳來的嘶吼聲,無名忍不住回頭,隔着車簾,往裡頭望了眼。
黑夜,又被簾子阻隔着,裡面的情形幾乎完全看不到,但卻知道里頭那兩個人若是醒了,至少還能想點辦法爲他減輕點痛苦。
蠱毒發作的那種痛他沒有嘗試過,但既然連沐初都幾乎扛不住,那痛有多撕心裂肺,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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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蕭然扛不住,會不會寧願自斷筋脈?想必楚玄遲也是怕這一點,纔會在聽到他痛苦的叫聲之後,第一時間趕了過去。
可哪怕以功力爲他強壓,只怕也不容易助他度過這一關……
簾子背後的兩人他雖看不清,卻能聽到兩種輕重不一的呼吸聲緩緩傳來,聽着呼吸均勻有序,分明不見半點凌亂,兩個人都不過似在沉睡。
七七這種情況他已經經歷過兩次,她什麼時候能醒來,誰也不知道,她睡得太詭異,就連仙醫也無能爲力。
可沐初的身子卻已經好起來,爲何還不願醒來?難道真如老大夫所說,他寧願留在夢境裡,而捨不得放手醒來?
若他知道如今這裡是什麼情況,他還能不拼死醒來,守護他最在意的女子嗎?沐初在夢境裡究竟都見到了什麼?
沐初爲什麼還要留在夢境裡不回來,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因爲他不知道如今自己面前的一切,究竟是個夢,還是真實的存在。
事實上外頭所發生的一切他雖然不能完全把握,卻也能知道一二,楚玄遲每日對他的照料,他也清楚,七七睡在他身旁,尚未醒來,他也是明瞭。
可他現在真的走不開,若他走開了,他不知道眼前這女子要如何扛過去。
如今站在沐初面前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可她一身裝束卻是他們這個年代所沒有的。
她沒有穿衣裙,穿的是長褲,還是貼身的那種,這種貼身的布料與他們平時穿似乎很不一樣,那布料感覺上有幾分硬,厚厚的,有一兩個地方還磨穿了。
起初他以爲她窮得連條像樣的褲子都沒有,心裡還爲此而憐惜心疼過,卻不想後來慢慢便發現,這種穿着似乎是他們這裡的人推崇的一種風格。
他甚至看到她在後方等待情報,閒來無聊時親手拿起手術刀,在褲子膝頭附近上紮了一個洞,將破洞周圍的絲線給拉出來。
至於她上身穿的,也是一件貼身的衣裳,衣料看起來還算柔順,將她的身段勾勒的極爲好看。
唯一讓他不滿的是,那衣裳竟是沒有袖子的,不,應該說是有袖子的,只是那袖子只能蓋到她上臂的一半,讓她一截蓮藕一般的小臂一天到晚露在外頭。
雖然,其他姑娘似乎穿得也是差不多的衣裳,甚至還有的姑娘兩條手臂完全露在外頭,可是,別人怎麼穿,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理會。
可她不一樣,早在他來這裡的第一天,他就認出來了。
眼前這女孩雖然有着完全不一樣的臉,身段也不太一樣,可那雙眼眸卻是一模一樣的,眼睛裡頭藏着那一點點聰慧和靈動,以及偶爾透出來的調皮氣息,與他的丫頭如出一轍。
她是七七,那個在二十歲那年遇到事故身亡,繼而魂魄來到紫川大陸的七七。
慕七七,他不是第一次見到她了,雖然已經忘了上次自己見她是什麼時候,但他確實曾經見過她。
在她無助的時候,也曾在她身邊做過同樣的事情,告訴她如何施針,如何給在藥物短缺的情況下,以銀針給傷者治療,就如同現在那般。
眼前的女孩一頭長髮隨意綰在腦後,扭成了麻花的形狀,臉上額上都是汗水,有幾縷髮絲不聽話地垂落了下來,粘在臉上,可她此時完全無暇去顧及。
她雙手戴着七七平日裡時常會戴的手套,手套上全都是血,沒錯,她剛纔給眼前的傷者取出子彈,如今正在給他止血療傷。
當她認真做事的時候,那動作那神情那嚴肅而專注的氣息,他如何還能認不出來?
可慕七七如今似又遇到了困難,止血帶沒了,藥也沒了,哪怕施了針,傷者傷口上的血依然流個不停。
大動脈受傷,血已經流了一段時間了,再不盡快給他止住,過不了多久,他一定會因爲失血過多而亡。
“怎麼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洞外走進來的男人大步跨到她身旁,見她遲遲沒有下針,男人蹙了下眉,臉色沉了下去:“怎麼回事?怎麼還不下手?”
“大師兄……”慕七七看了他一眼,不是她不想動手,而是該下針的地方她全都下了,這個時候,她哪怕手裡有針也是多餘的。
她不知道還有什麼穴位可以止血,萬一一針扎錯,救不了人反倒會將傷勢弄得更嚴重。
至於來到他跟前的男人,沐初也認得,她的大師兄,夜澈,他見過不止一回。
雖然夜澈現在沉着臉,對七七的態度似乎並不好,但沐初知道這個大師兄真的很疼她,疼得入心入骨的那種。
“大師兄,我們的後援隊什麼時候才能趕到?”七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改而問道。
夜澈那張從來都是自信而沉穩的臉上,終於還是透出點點的無奈。
一看到他這臉色,七七頓時就慌了:“大師兄……”
夜澈以眼神阻止了她,沒有後援隊,根本就沒有,他們的信號連不上,求救的信息根本沒有送回到部隊裡。
沒有人知道他們被困在這裡,後援隊只不過是用來安慰大家,讓他們不至於絕望。
現在,大家只能等,雖然總部不知道他們的具體位置,但總會派部隊過來尋找。
可是,主動的等和被動的等,區別何其大?尤其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多等一天,就會多死幾個人!
慕七七捏緊左手,右手指尖還有一枚銀針,她眼底卻透着幾許荒涼。
原來和她想的一樣,沒有後援隊,真的沒有。
沒有藥了,什麼都沒有了,這下,還在等着藥物治療的傷者怎麼辦?
視線從夜澈身側越過去,看着山洞裡各個角落的傷患,心越來越沉。
“不管用什麼辦法,先給他止血了再說。”夜澈沒有多餘的時間來安慰她,只是丟給她一個複雜的眼神,便轉身朝洞外走去。
他和兄弟們還要守在外頭,以防那批殺手隨時找到這裡,雖然,這個地方足夠的隱秘,但那些人也不是那麼好應付的。
這次他們部隊裡出了內鬼,製造了錯誤的信息,將他們誘到了這個陷阱裡來,原來這個山頭早就已經埋伏了近百人在等着他們。
夜澈雖然自責,但卻知道這時候自責頂不了任何用,部隊裡有內鬼,沒揪出來是他的責任,可現在最重要的是帶兄弟們逃過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