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玄遲濃眉微挑:“記得如此清楚?”
“我沒有其他意思。”蕭然忙擡頭看他,以爲他在生氣,卻不想反倒在他眼中看出了點點幾不可見的笑意。
楚玄遲轉身,不再看他,只淡言道:“走吧,離開皇城,追上沐如畫一起回桑城。他們該已經在路上,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玄公子……”蕭然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風吹在他身上,那側影說不出的俊逸。
可這位玄公子卻絕對不是因爲他的俊逸才顯得迷倒人,讓蕭然震懾的還是他身上那股氣勢。
看了他背影好一會,蕭然才道:“如今你正是用人之際,我不知道你爲何會變得如此心軟,但這個時候若是我走了,這裡就再沒有人爲你提供夢弒月的消息。事情若是敗露,桑城被滅,如畫也活不成,我留下來不是爲了你,而是爲了守護我想要守護的人。”
“這裡暫時不需要你。”楚玄遲依然沒回頭看她,卻是在琢磨着山下那股涌動的氣息。
蕭然以爲還有什麼話要與他說,不想他在那裡站了那麼久,卻是一個字都不哼。
反倒楚玄遲想了好一會後忽然驚覺過來,回頭看了他一眼,濃眉微擰:“怎麼還不走?”
蕭然有點反應不過來,他什麼時候決定走了?難道就因爲他隨意一句不需要他,就讓他離開了嗎?
“我答應你的事情就會做到,那不僅僅是對你的承諾,也是對如畫的。我不走,我留下來,你要我做什麼,我隨時爲你效力。”蕭然沉聲道,聲音不大,但卻堅定。
“你以爲我讓你走是因爲心軟,不忍心再讓你冒險?”楚玄遲瞅着他。
蕭然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半句話,好像從他眼底似乎真的看不到多少憐惜的成分,“不忍”這兩個字大概他只會用在慕容七七身上。
他有點想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不過,要留下來卻是真心的。
“我可以留下來給你效力。”他依然堅定道。
“現在沒有必要,你去追上沐如畫,讓她回去之後想辦法聯繫上我的徒兒無殤,告訴他我要去陵山。”楚玄遲還在琢磨着事情,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他。
“玄公子……”
“現在我們要讓七城聯手,但七城裡頭必然有夢弒月的死士在,你帶上沐家的人,以你們跟在夢弒月身邊時做事的方式,將他們一一誘捕,若不願歸降便殺無赦。”
蕭然心裡一突,這才鬆了一口氣。
知道讓他做事物盡其用就對了,這纔是他認識的那個玄公子,楚玄遲若是忽然變得心好了軟了,他還真是適應不了。
“其他事情你不必多問,按我說的去做便是,別忘了你還欠我兩個月零十六日。”楚玄遲迴頭淡淡掃了他一眼,便轉身往山洞口那邊走去,片刻都不願意浪費。
蕭然追了過去,輕聲地:“他們在山下,似乎正要往這邊而來,這座山今晚該是要搜到了。你們若是要上路便乘早,莫要等到他們圍住山腳再離去,到時候想走可是不易。”
“嗯。”楚玄遲只淡淡應了一聲,轉眼間便已經走遠。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蕭然忍不住淺淺笑了笑,有幾分無奈。
還欠他兩個月零十六日,這人真是無情,虧他剛纔還把他想得那麼好。
不過,也正因爲是這樣的無情,纔會讓他變得越來越強大,越來越有能力去守護他在意的人。
此時此刻,他竟忽然覺得自己對這個男子有幾分崇拜了起來。
講情分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對着任何不相干的人不留半點情分,做到這份上還不讓人挑得出毛病,卻是不易。
他也有自己要守護的人,所以,此時此刻他也不敢再耽誤半分。
楚玄遲的決定一定有他的道理,至於爲何要告訴他那位徒兒,哪怕他不知道卻也明白,他徒兒必定能做些什麼。
收拾好自己臉上的黑巾,蕭然也轉身迅速邁步,轉眼已沒入了一片黑夜之中。
楚玄遲纔剛回到洞口,裡頭便傳來七七的聲音:“是不是該上路了?”
“是。”他應了聲,這次直接跨入山洞裡。
這還是他守在這裡之後,鮮少的幾回踏進來,七七知道,既然他進來,那便是說這個地方真的呆不得了。
見夢蒼雲的神色不對,楚玄遲目光立即投向七七。
七七搖了搖頭,眉目輕眨間,他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
走到兩人跟前,他在七七身旁蹲坐了下去,看着依然在爲四海不歸運功的夢蒼雲,平靜道:“今夜他們會搜到這座山,以現在這種搜捕的方式,必然會找到這個山洞,我們必須要在這半個時辰內做好走不走的決定。如果情況允許,我們立即準備啓程,若你覺得今夜必須留在這裡,那還請現在就與我說一聲。”
夢蒼雲緩緩睜開眼眸,眼皮有幾分沉重,雖然確實已經疲憊不堪,但那雙眼眸還是如此有神。
她淡淡看了楚玄遲一眼,還是被他一頭銀絲觸動了心底某一根弦。
紅顏白髮,當初她一句戲言,沒想到竟有成真的的一日,只是應驗的卻是七丫頭的男人。
那時候自己還年輕,白髮魔女的故事與四海不歸不知道說過多少次,每次他總含着笑,揉着她一頭青絲,以如風一般的聲音告訴她,若是有一日青絲成霜,他不僅不會難過,反倒會覺得幸福,因爲,那是他愛她的證據。
這孩子,該是愛慘了她家七丫頭……
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好長一段時間,楚玄遲也只是定定回視着她,並不說話,也不催促她做決定。
好一會之後,夢蒼雲才頷首道:“給我一炷香的時間,立即啓程。”
再看七七一眼,她道:“你留下來幫我做點事。”楚玄遲和沐初出去之後,山洞裡便只剩下七七他們一家三口。
七七依然跪坐在夢蒼雲的身旁,看着她:“母皇,你要我做什麼?”
夢蒼雲已經閉上的眼這才又緩緩睜開眼,側頭,目光落在她身上。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問道:“鐲子裡有沒有強心針?”一炷香之後,大家整理好東西,開始上路。
七七的天地鐲裡有擔架,將四海不歸放在擔架上,由楚玄遲和沐初擡着,楚江南開路,七七和夢蒼雲守在四海不歸身旁,一行六人匆匆從山洞裡離開,往另一方的山腳趕去。
這片山脈很大,也好在足夠的大,纔不至於讓夢弒月的人一下子便將整個山腳給包圍起來。
不過,增派過來的士兵越來越多,再不走,等天一亮,整片山腳下只怕就真的全是他們的人。
快步行走了近兩個時辰,本來一切還算順利,卻不想快到山腳的下的時候,還是讓司馬妍姬的人發現了他們的影蹤。
這次由司馬妍姬親自帶隊追捕而來,手下的鐵兵團幾乎全部出動,剛發現他們的行蹤,沒過多久大部隊就已經趕上。
因爲帶着四海不歸,七七他們走得並不快,鐵兵團又是策馬而來,速度比他們快上太多。
見此,楚玄遲和楚江南互視了一眼,楚江南立即頷首,一轉身便往後方而去。
“師兄!”七七喚了一聲,想要阻止,忽然一股力量卻將她扯了過來。
一瞬間,擔架的扶手落在她手上,眼前一道高大的身影閃過,楚玄遲已在眨眼的功夫追上楚江南,與他一起趕回後方。
七七隻是眼睜睜看着他離去的背影,這一次她沒有呼喚,而是等他追上楚江南之後,一咬牙,握緊擔架,舉步繼續往下頭走去。
他們明明有世上最出色的神駒,可因爲帶着四海不歸,卻不敢策馬行走,這一來便耽誤了太多的腳程。
要是騎馬,如此顛簸,對四海不歸來說絕對是一場浩劫,七七和沐初都擔心,怕他連半日都熬不過去。
打了強心針的四海不歸慢慢恢復了幾分清醒,雖然神志依然理不清,可卻始終記得他身邊有個夢蒼雲。
手放在半空,想要去抓住點什麼,那模樣脆弱得叫人無法不心疼。
夢蒼雲遲疑了下,終於還是握上他的手,淡淡說了句:“我在,無需害怕,我會護你。”
四海不歸便不說話了,只安靜看着她。
他不怕自己有危險,最怕的是她忽然又會負氣離開,消失不見,一走又是幾十年。
此刻握着她的小手,眼裡還能映着她的容顏,對他來說已心滿意足。
他就這樣一直看着她,沒有任何交流,哪怕她也不願意側頭看自己一眼,他也能滿心愉悅。
就這麼看着,看到地老天荒,看到海枯石爛,一切都值了。琴音從遙遠的後方飄來,魔音的功力雖然震懾不到七七他們,但四海不歸的臉色卻明顯不好看了。
七七回頭看了沐初一眼,尚未發話,沐初便道:“加快腳程,先離開這片山脈。”
“好。”七七頷首,心有靈犀那般,同時與他邁步,施展起輕功,迅速往山腳下掠去。
琴音離他們越來越遠了,也越來越模糊,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七七心裡卻更爲緊張,想要回頭看一眼,又怕自己會忍不住趕回去,與他們一起作戰。
可她不能,此時此刻父後就像懸掛在樹上的那一片枯葉,搖搖欲墜,隨時都有掉落的可能,她一個不慎,也許就會讓他魂歸故土。
她不能這般,哪怕心裡無比擔憂,此時也只能咬着牙,繼續往前邁步。
後方追兵被楚玄遲和楚江南擋了下來,卻不知道他們能抵擋多久,她只求他們能安好,誰也不要受傷,更不能出事。
誰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