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檢查來檢查去,江素都只是睡着了。虛驚一場,一行人都鬆了一口氣,那茶館老闆道,“既是睡着了,那趕緊將人喚醒吧。免得出了什麼事,我也要跟着倒黴。”
奇怪的是,明明只是睡着,但任由大家怎麼叫,竟然就是叫不醒人。
這下衆人都有些心頭髮毛。最後還是大夫提起一枚銀針,朝江素的人中紮了一下,然後用力一提。隨着針尖飛出來一滴血的同時,江素也睜開了眼睛。
“醒了醒了!”衆人都放鬆起來。
茶館老闆更是長出了一口氣,“醒了就好。這位……夫人,你方纔在我家茶館之中睡……咳,暈死過去,我們便送你來就醫。若是無事,你看這茶錢和診金?”
衆人都詫異的轉臉看他,出了事不求脫身,竟然還想着將茶錢收回,果真是死要錢的生意人!
茶館老闆笑眯眯的看着衆人,“諸位,小本生意……一個銅子兒也是要計較的。大家見諒,見諒。”
江素聽說自己意識進入那地方時身體暈倒了,不由微微皺眉,“你說我突然暈倒了。”然後轉向那位大夫,“您是大夫,檢查過我的身體確實沒有問題?”
“哎!”茶館老闆這就不樂意了,“你莫不是還想訛些錢財不成?”
他好心將人送來茶館,雖然多半是爲了證明事情跟自己沒有關係,好脫身。但也算是仁至義盡,至少沒有隨便將人往僻靜處一扔,聽憑生死。原本只是昏睡,沒有大礙,自然對大家都有好處。但這女子一開口就是質疑大夫診斷的結果,莫不是真是來訛錢的?
江素沒有理會他,緊盯着那位大夫。
大夫被他一看,竟生出幾分惶惑之意,脫口說出了真相,“看脈象的確只是睡着了,可人也叫不醒,確實有些蹊蹺。”
“你這人……”茶館老闆還要反駁,然江素已經掏出錢袋,將茶錢和診費都付了。
她現在可沒有心思跟這些人掰扯。
身體藏着這樣一個隱患,誰知道什麼時候又會發作出來?對於這樣的事,江素是決不能夠允許的。也因此她才答允了原身,要奪得李長庚的寵愛。
可在那之前呢?難道就任由這隱患存着不成?
若下次再在別處昏睡過去,可未必還會有今日這樣的好運氣。
況且原身所囑託的事,也需要再計較一番。所以現實面前,江素不得不低頭,打算回到上陽宮去。
也罷,冷宮又如何?有她江素在,很快就會熱鬧起來了。——這世上的地方本無好壞,端看住在那裡的人如何。總有讓所有人都對上陽宮趨之若鶩的那一日。
有了這樣的想法,江素對着殘垣斷壁的上陽宮,也能心平氣和了。她這一生沉浮起落,再糟糕的日子都過過,眼前這些,不過微末小事罷了。
原身心思不在這裡,所以就連自己的住處,也幾乎沒怎麼打理。——當然,或許也是她根本不會打理。畢竟屋子裡還算是齊整乾淨。
只是從外面看,房屋搖搖欲墜,院子裡的青石板間雜草叢生,樹葉滿地,不知情的人恐怕根本猜不到這裡竟還有人住。
但江素並不願意忍受這些。再清苦的日子,她都覺得只要細細品味,總能發現趣味。況且,只當是上天對自己的磨練,樂觀以對,總比愁眉苦臉更好。
所以回到上陽宮之後,江素便開始着手清理自己的住處,先是將裡裡外外徹底清掃過一次,有限的幾樣東西都打理乾淨。然後纔將院子裡的落葉清掃,雜草拔除,院牆坍塌處也設法補上。這麼一番折騰下來,花費了好幾日的功夫,這個小小院子總算齊整得像個住處了。
江素自己累得氣喘吁吁,渾身痠痛,卻覺得胸臆一暢。
原身不在意周圍環境,更不在意自己的身體,以至於熬了十年,終究熬不下去了。給江素留下的,便從裡到外都是個爛攤子。江素這幾日請自動手整理院子,勞累的同時,卻能感覺到這具身體在慢慢恢復生機,一點一點的變好。
原本蠟黃的膚色逐漸褪去,重新變成健康紅潤的色澤,偶爾照鏡子,能夠看得出整個人從內到外,皆煥發出勃勃生機,與初時不同。
除此之外,原身再沒有出現過,也讓江素鬆了一口氣。若是對方隨便就能將自己的意識拉進去,豈不是相當於有個把柄握在了對方手中?
房屋修整好之後,江素便開始全心全意的將養身體。
既然要讓李長庚愛上自己,自然是需要有資本的。江素一生經歷過的事情太多,並不在意外表,但世上多俗人,不是人人都能看破這表象。以之前那副面黃肌瘦的模樣,即便有機會得見天顏,恐怕也只會被厭棄。既然如此,她多費一點兒心思也無妨。
好在原身底子好,不用費太多功夫,只要將原本的模樣養回來就行了。
半月時光轉瞬即逝,原本要來西山圍場行獵的帝王鑾輿已經抵達,住處自然不是上陽宮,而是圍場中臨時休憩之所。
得到這個消息,江素便將自己收拾一番,然後提着籃子,從早就挑選好的道路進了西山。
西山圍場就在不遠處,帝王行獵時,也會進入這片山林。原本這一帶應該有人清場,不讓普通人闖入。奈何這個地方與上陽宮相接,尋常百姓根本進不來。所有人又都快忘記了上陽宮還住着以爲廢妃,以至於巡守之人直接將之忽略了過去。
於是江素施施然混進了獵場之中,還無人知曉。
江素未曾附身到此處之時,也曾經隨帝王行獵,所以她雖然未着意去尋找李長庚的所在,但多少也能猜到裡頭的佈置,和他可能會去的地方。只管做出毫不知情的樣子,在這些地方來回逡巡,時不時採些野菜野果和蘑菇之類,總有遇上的時候。
大約是運氣好,所以江素深入山林之後不久,便遠遠聽得喧譁聲響。
正好前方就有一株野果樹,於是江素不閃不避,反而將籃子放下,踮起腳擡手去摘野果。
李長庚今次出獵,其實是因爲跟徐妃鬧了彆扭。
徐妃入宮多年,至今無所出。李長庚雖然有幾個宮女所出的皇子,但都不受重視,眼看一個個都不成器,上不得檯面,即便李長庚不着急,朝臣也要上書勸他廣納後宮,綿延皇嗣了。
李長庚纔有些心動,消息就被徐妃所知,大鬧了一場。她性情從來都是如此,李長庚愛的就是這份不造作的張揚,這些年來越發縱得她驕橫無比。再多人勸說,李長庚也只是笑笑。只是輪到自己來承受時,感覺便不那麼好了。
只是到底恩愛多年,他也習慣了容讓徐妃,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心中有些憋悶的李長庚,便想着出宮鬆快一番了。
到了圍場,他也不要人跟着,一馬當先的搶在前頭,射得獵物無數,一時間胸懷大暢,將那些煩悶之事都拋諸腦後了。結果這一次他聽見動靜,彎弓搭箭時,卻陡然看到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女子。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個背影,但身姿窈窕,再加上通身說不出的氣質,便如同這山間生出來的精靈一般,讓李長庚心絃爲之一動。
及至她聽見動靜,轉過身來,看見她容顏的一瞬間,李長庚渾身的血液忽然鼓譟起來,握着弓箭的手都不由微微發顫,那種瞄準獵物的感覺,令他興奮得幾乎忘乎所以。
這是他最滿意的一份獵物!
李長庚收起弓箭,驅馬上前,將對方看得更加清晰,鵝蛋臉面,杏眼桃腮,眉目靈動,下頜尖尖。雖然荊釵布裙,卻難掩天姿國色。即便只是站在原處,也如同一株空谷幽蘭,自帶其香,令人無法忽視。
當她擡眼看過來時,更是目光流轉,含情生輝!
只是……這張臉怎麼越看越覺得有些眼熟?
這會兒李長庚已經走到近前,翻身下馬。江素便在此時斂衽行禮,“罪妾見過陛下。”
“你認識朕?”李長庚轉過臉來,眼睛微微眯起。帝王多疑,狩獵的強烈衝動消失之後,他心中已經開始狐疑了。若這是個旁人專程爲他準備的獵物呢?
江素大膽的擡起頭來,凝視着李長庚,目光在他臉上一寸寸的移動,而後低聲一字一字道,“日日思量,不敢或忘。”
這的確也是原身最真切的心情,爲這個男人輾轉反側,至死不渝。可惜了,這人雖然生得龍章鳳姿,面如冠玉,卻實實在在,是一頭披着狼皮的豺狼,哪裡有心?
李長庚聽到這句話,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想起眼前之人是誰了!
他帶着幾分試探和遲疑問,“你是,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