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激戰之後, 叛軍雖然數次幾乎要登上城牆,但畢竟並沒有成功。等到天亮時鳴金收兵,站在城頭上觀戰的李長庚和滿朝文武都忍不住沉默。
這一夜的傷亡被統計了送上來之後, 這種沉默又增添了不少別的意味。
按理說攻城戰, 攻城的一方損失會更多一些。但即便如此, 城中守軍還是損失了數千人。他們並不知道赫連轍的涼州軍傷亡是多少, 但是可以肯定, 這樣的戰事再來幾次,城裡就抵擋不住了。
百姓們都成了驚弓之鳥,雖然有人提出可以組織他們上城牆戰鬥, 但實際上要執行卻很難。
因爲赫連轍派人在城外喊話,表示絕對不會傷普通百姓的性命, 他們的財產也可以自己帶走。萬一百姓們覺得朝廷打不過, 組織起來衝擊城門怎麼辦?
堡壘都是從內部更容易攻破, 如果百姓們出城迎叛軍入城,那朝廷就真的完了。
事已至此, 真正是進退兩難。
堅持下去,可以想見結果一定不怎麼妙,而且到時候叛軍殺紅了眼,損失那麼慘重,自然更不可能和平的坐下來跟大家談判, 進城之後說不定會報復。他們承諾不會對普通人出手, 那就只有對朝廷的軍隊和官員動手了。
如果直接投降, 且不提李長庚這個皇帝能不能夠答應, 就是泱泱大國的臉面也要丟盡了。
當然, 擁有這種糾結的人,都是朝中大臣們。就算赫連轍建立了新朝, 也還是需要有人做官的。
朝中性情耿直寧折不彎的人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這些,就算將來要仕於新朝,除了臉上無光可能被人唾罵之外,也沒什麼不可接受的。
既然如此,他們就還有退路。只要有退路,誰願意拿命去拼呢?
反倒是李長庚沒有任何猶豫。因爲對他來說,叛軍攻入城中和自己禪位,有什麼分別?都是將他李家的江山拱手相讓!
而且死戰到底,自己還有幾分血性,若是禪位,或許可以保住性命,但恐怕千年之後,都要承受亡國罵名。就算死了也無顏去見大周朝列祖列宗,數代帝王。
李長庚對赫連轍可謂是恨之入骨,畢竟赫連轍曾經是他最信任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麼可能同意將江山拱手讓人?自然是一力支持死戰到底。
只是他越是表露出這種情緒,朝臣們也就越是沉默,君臣之間已生嫌隙,繼續下去,恐怕赫連轍還沒有打進來,臣子們就要聯起手來將他這個皇帝給獻出去了。
李長庚自己未嘗沒有察覺到這種情況,但他對此只是表現得更加專/制、驕橫、獨斷、並且情緒爆烈,希望能壓制住羣臣蠢蠢欲動的心思。
這種狀態持續了較長一段時間,中間兩方經過幾次試探性的攻城,但並沒有造成更大的傷亡,似乎彼此之間就這麼僵持住了。
江素知道李長庚在等什麼。他在等援軍。
承平十三年臘月初一,圍城一個半月之後,一隊殘軍狼狽的在叛軍追擊下逃到了長安城下,叫開城門。城中守軍出於安全考慮,並沒有開城門接納他們,但還是從他們的言語中聽到了一個非常糟糕的消息。
距離京城最近的河北節度使派遣來的兩萬援軍,在途中遭遇叛軍埋伏,損失慘重,只得少數殘軍逃出。他們這一隊直奔京城,是來送信的。
收到這個消息,京中一直在等待着援軍的重任才陡然醒悟過來。對方圍而不攻,彷彿斑點也不着急,哪裡是沒有意識到外面可能有援軍過來。他們分明是早就料到,所以打算圍點打援,就等着援軍自己送上門來!
就連最後一擱希望也終於破滅,李長庚坐在御座上,面對着滿朝文武,心中卻不免涌出一陣悲涼之意。
“不知諸位臣工,對眼下的局勢有何辦法可解?”李長庚的視線一一從朝臣們的身上掃過,然後才沉聲發問。即使明知道不可能有人找得出解決的辦法,但是李長庚卻不得不問。
果然,這個問題說出口之後,便石沉大海。
這種沉默,實際上已經給出了他們的態度——赫連轍的要求是要皇帝禪位,但是大臣們卻不敢開這個口,所以只能等着李長庚收回之前的話,主動提出這個解決辦法。
李長庚憤憤然叫了退朝,起身便走。
再留在這裡,他也不知道心中的怒意爆發出來,他會做出什麼事。
李長庚現在其實很想讓僅剩的軍隊出城跟叛軍決一死戰,拼殺到最後一刻。到時候,即使輸了,他也無話可說。又或者,他打算放一把火將整個宮城燒掉,讓大周朝最爲精銳的一羣人、最爲巨大的一筆財富,來爲自己陪葬。
但是他最後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拂袖離開。
因爲李長庚很清楚,即使這麼做了,也沒有什麼用處。該得到的,赫連轍還是能夠得到,只要得到了這萬里錦繡江山,什麼人才找不到,什麼財富積累不起來呢?
就算他看不到,難道就能夠欺騙自己嗎?既然沒有意義,那麼也就不必這樣做了。
“陛下心情不好,諸位臣工暫且散了吧。”江素站起身,開口安撫了幾句,這才匆忙跟上李長庚的腳步。
時機,終於成熟了。
她沒能追上李長庚,因爲心中滿腔怒火的李長庚現在迫切的需要一個發泄的渠道,而他選擇了回到太極宮裡,去折騰那幾個近來負責侍奉他的女子。只有在這種時候,李長庚才能夠證明自己的能力,從而在身體和心裡得到一種詭異的滿足。
等他發泄完畢,江素才施施然前往拜見。
“皇后有事?”現在李長庚已經不會因爲這種事情而在江素面前心虛了,他態度坦然。
江素也只當沒有發現,“臣妾是來告訴陛下一個應對赫連轍的計策。”
“什麼計策?”李長庚聞言十分吃驚,懷疑的問,“皇后莫不是要用這件事消遣朕?”
“陛下縱使不相信旁人,也該相信臣妾吧?”江素一派篤定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