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一大家子人, 兒子女兒也很識相地走了,葉承源終於可以和久別重逢的妻子說會兒話了。
“阿錦。”葉承源緊緊抱着孟氏, 七年來,他常常夢到自己這樣抱着她,醒來卻是一場空,美夢只會顯得自己更加孤單,現在, 她終於踏踏實實地在自己懷裡了, 柔軟的、馨香的, “對不起, 我離開得太久,讓你受苦了。”
孟氏的眼睛溼了,她的頭靠在葉承源的肩膀上,胳膊悄悄地環上他的腰, “源郎, 我好想你。我還以爲、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怎麼會墜崖的?”老天有眼,他又回來了。
葉承源略略回憶了一下, “當年我從鄰縣回來,經過浮翠山的時候, 被一羣人給攔住了, 他們也不劫財, 上來就是要人性命, 我帶的人不多, 兩個侍衛、長隨、車伕不是他們的對手,我就這樣從山崖掉下去了,幸好下面是江水,我又活着回來了。”
“一羣賊人?難道——”孟氏有些懷疑,不會和劫殺礪哥兒的是同一批人吧?
葉承源道:“雖然我沒有直接的證據,但這些人是葉承浤請來的,我非常確信。回府前,我見了豫王,他跟我說了礪哥兒被刺殺的事,應該就是同一批人了。”
“那肯定就是葉承浤下的手了!”孟氏憤恨地說道:“那些賊人手裡還有當年礪哥兒送給你的玉佩,還在刑部供出了葉承浤是指使人,可惜,正式審理前,這些賊人竟然全部被滅口了,葉承浤也安然無恙地從刑部逃脫了。”
“那玉佩是打殺時我不小心掉落的。” 葉承源握住她的手,在手心裡慢慢揉捏着,“阿錦彆氣,如今我總算是回來了。對了,今天老太太摔跤,是不是你做的?”
孟氏的心猛地提了起來,該不該告訴他,他能接受自己做了這樣的事嗎?要是不說,就要隱瞞一輩子,她一點兒也不希望兩人之間存在不和諧的砂礫。
葉承源盯着她,其實她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如果她被自己冤枉了,現在那漂亮的眼睛肯定已經瞪起來了,“是你做的,對不對,阿錦?”
“是有怎麼樣?!”孟氏白皙的下巴一擡,倔強地說道:“就算你訓我,我也不會認錯的!”
“我怎麼會訓你?”葉承源好氣又好笑,她這倔強的樣子可真是熟悉,七年沒見了,如今再見,讓他心癢不已。
“你不是向來光風霽月嗎?”孟氏哼了一聲,“肯定看不上我使這些下作的手段,不過,我覺得自己沒有錯。”
“我也覺得阿錦沒做錯。”葉承源點點頭,“光風霽月?我被他們害得骨肉分離,七年不能見到你,阿錦,我實在沒辦法光風霽月起來。更何況,他們不止害了我,還害了你、害了礪哥兒、害了芊芊。”
“你、你都知道了?”孟氏驚訝地看着他。
“知道了,豫王把府裡這些年發生的大事大致跟我說了一遍,就算阿錦不下手,我也會找他們報仇的。所以,我不是怪你對老太太下手,只是這個結果,讓我既遺憾又慶幸。”
“遺憾什麼?慶幸什麼?”孟氏奇怪地問道。
“遺憾老太太只是卒中,並沒有死。我又慶幸她沒死。”
“你,難道你不希望她死?”
葉承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要是死了,咱們還得守孝,三年不能同房,縱然關起門來也不會有人知道,咱們當然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是卻不能有孩子,阿錦,我還想再給芊芊添個妹妹呢,像芊芊那麼可愛的。守孝三年,可就把大好時光耽誤了。”
“什麼……妹妹。”孟氏臉紅了,扭着身子不肯看他。
“芊芊那麼可愛,我卻錯過了七年,她小時候是個什麼樣子,我完全不知道。再生個妹妹,這次,我一定不會再錯過。”葉承源說罷,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了過來,深深地吻了下去。
……
葉芊一大早就起來了,今天是初一,她穿了一件海棠紅蝶紋緙絲小襖,下面是水紅的裙子,還披着昨天的鵝黃繡梅花的披風,興沖沖地去了思遠堂。
“娘!”桂香沒來得及攔她,她就進了內室,卻驚訝地發現母親剛剛起身,還坐在梳妝檯前讓蓮香梳頭髮呢,“娘,你怎麼了,有沒有不舒服?”葉芊小心地問道,母親上午都很忙,一向起得很早的,今天是怎麼了,看起來精神也不太好的樣子,她看了看一旁悠閒的葉承源,“爹爹?”
葉承源笑道:“無妨的,你娘她……昨晚守夜太辛苦了。”
葉芊同情地看了一眼母親,據說守夜講究的要一直守到天亮呢,她從來連子時都守不到就睡着了,每次都是哥哥把她抱回去的,“娘是不是一直等到天亮才睡的?”
“是啊,是到天亮才睡了一會兒。”葉承源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梳頭的蓮香忍着笑,孟氏的臉卻紅了,悄悄轉頭瞪了葉承源一眼,都怪他,說什麼要一償七年相思之苦,鬧了一晚上,害得自己起晚了。
忙碌都是年前,到了正月就清閒了,只剩下走親訪友。
死了七年的濟平候平安歸來,成了京都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侯府幹脆辦了一場宴會,請了親朋好友,算是慶祝侯爺歸來,順便也跟大家解釋一下,免得人們越傳越邪乎。
以前侯府辦宴會,外院是二老爺葉承浤招待男客,內院是二太太齊氏接待女眷,葉芙葉蓉跟在她身邊。現在親朋們再來就不一樣了,外院是濟平候主持,世子葉礪幫忙招呼年少的男客,內院是候夫人孟氏招呼女眷,她身邊跟着的是去年剛剛和豫王定親的小女兒。來宴會的客人們都感嘆,原本侯府大房是凋零之態,侯爺一回來,立刻就不一樣了,一下子就立起來了,更別說還有豫王殿下也派人送來了賀禮。
豫王沒來赴宴,父皇對他的“寵愛”是怎麼回事,他心知肚明,之所以能和芊芊順利定親,也是因爲她身家背景十分單薄,沒有父親護着,兄長也還年幼。現在才華橫溢的濟平候又回來了,他要是也來參加宴會,同濟平候的親朋們一起飲酒,肯定會引起父皇的猜忌的。再說,相比這種宴會,他更喜歡一家人小聚。
所以,過了沒幾天,豫王就邀請了岳父一家到王府。一家四口都受過豫王大恩,濟平候自然不會推脫,正好,他也有疑問要問豫王。
孟氏、葉礪、葉芊都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了,葉承源還是第一次來,豫王府比他想象的還要大,亭臺樓閣、假山水榭,處處都顯示着豫王的受寵。
“言哥哥!”葉芊一見豫王,就跑過去拉住他的手,大大的杏眼笑得彎了起來,“謝謝你幫我找回了爹爹。”
葉承源、孟氏、葉礪齊齊施了一禮,“多謝王爺。”他們是鄭重地要感謝豫王,侯爺遠在女邏國,被女皇軟禁,要不是豫王找到他,又派人營救他,真不知道侯爺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豫王忙閃身避開,“岳父有難,小婿本當盡力,咱們是一家人,不必客氣。”
寒暄過,豫王親自帶着大家在王府轉了轉,同接待孟氏那次一樣,王府太大,只在中軸線上走了走。葉芊拉着父親的手,“爹爹,去我的院子看阿黃吧。爹爹看了就知道,阿黃是多麼好看了,再也不會把阿黃當成狗了。”
葉承源的嘴角一抽,不過小女兒的要求他可捨不得拒絕,再說,什麼叫“我的院子”,難道女兒在這小住不是住客房,而是有專門的院子?
葉承源被女兒牽着進了一個大院子,正房是五間帶耳房的,還帶倒座、東西廂房、後罩房,抄手遊廊也很寬,院子裡種了很多花草,一株梅花正在盛開,一進來就是一陣清香。進了堂屋,原本掛在廊下的鳥籠子被挪了進來,一隻通體翠綠的鳥,頭頂一撮鮮豔嬌嫩的鵝黃,撲棱着翅膀叫到:“小王妃!小王妃!葡萄!葡萄!”
自從葉芊出痘的時候天天餵它葡萄,阿黃就學會了這個新詞。葉芊白白的手指勾住鳥籠子,“阿黃,現在沒有葡萄啦,你吃個石榴吧。”桌上擺着剝好的石榴,是康公公知道自家小王妃要來,提前預備好的,葡萄沒辦法儲存到冬天,石榴還是有的。
葉芊手心裡放了幾顆晶瑩剔透的葡萄,遞到阿黃跟前。
阿黃神氣地擡着頭,鄙夷地瞅了瞅那幾顆石榴,比起葡萄來說,這也太小了!突然,它頭上的黃毛豎起來幾根,敏感地察覺到一陣殺氣,黑豆似的小眼睛看過去,正對上豫王凌厲的眼神。阿黃頓時蔫了,乖乖地低頭,從小王妃白嫩的手心裡把那幾顆石榴吃了,還不敢用力,只能輕輕地啄。
“阿黃乖啦。”葉芊扭頭去看葉承源,“爹爹,你看阿黃是不是又好看又聰明?”
“是很好看。”葉承源笑着看了看豫王,不愧是大齊第一美人生的,身如青竹,面如冠玉,一雙狹長的鳳眸流光溢彩,黑漆漆的眸子似笑非笑,端的是芝蘭玉樹、郎絕無二,說是大齊第一美男子也不爲過,“也很聰明。”不聰明怎麼可能找到他,要知道光是大齊就夠遼闊的了,更何況他還遠在女邏國,在這茫茫世界中把他找出來,肯定不能只靠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