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礪以爲自己是必死無疑了, 他閉上眼睛, 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長劍刺入了對方的胸膛,而他預料中的疼痛卻沒有來。
葉礪疑惑地睜開眼, 手中的長劍正紮在賊首的心臟部位,明亮的月光下,能看到鮮血順着他的衣袍流下,而賊首的長劍卻掉落在地上,手腕上和脖頸上各紮了一支利箭。
整個山谷安靜了一瞬, 賊人們呆愣了片刻,才大喊起來,“大哥死了!大哥讓這小子殺了!”
“爲大哥報仇啊!”
賊人們羣情激憤,揮舞着手中的武器朝葉礪襲來。
葉礪知道有人幫了自己,卻來不及細看, 拔劍轉身, 迎戰嘍囉們。他死裡逃生, 又開了殺戒, 生平第一次親手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心中的血性被激發,加上知道有人在暗中保護自己,有恃無恐,長劍龍飛鳳舞, 月光下留下一道道令人膽顫的冰寒殘影。
“老大, 這小子可以啊。”不遠處有人低聲說話。
老大沒有做聲, 手中的弓弦上卻重新搭上了兩隻利箭。只要不是十萬火急, 他不打算插手,因爲這對葉礪來說是個難得的歷練機會,對方不會手下留情,都是以命相博,而葉礪卻沒有生命危險,因爲他們奉了主子的命,要把他全須全尾地帶回去。
對方以命相博,葉礪也毫不客氣,差一點他就死在這裡,再也見不到母親和妹妹了,對這些賊人是深惡痛絕,長劍所指,皆是要害。
這些嘍囉身手都很一般,沒了賊首,遠遠不是葉礪的對手,眼看着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了,有人不緊不慢地喊了一聲:“世子,留幾個活口啊。”
這聲音頗爲熟悉,葉礪知道這就是剛纔救了自己的人,長劍避開要害處,把剩下的幾個賊人打倒,這纔看向聲音的來處。
“鄭寒,是你!”來人葉礪認識,正是豫王府的侍衛長,三十幾歲,身手極好,他找鄭寒切磋還從未贏過呢,沒想到剛纔暗中救了自己的就是他。葉礪看看鄭寒弓弦上搭着的兩支利箭,心中的敬佩油然而生,鄭寒可以雙箭齊發,還那麼準,一箭射中賊首的手腕,一箭射中賊首的脖子。
鄭寒把弓箭收起來,避開地上的屍體走過來,看葉礪身上也受了些輕傷,笑道:“世子,抱歉啊,讓你受傷了。”只要沒缺胳膊斷腿,就算是全須全尾了,主子的吩咐他還是完成了。
“這點兒傷算得了什麼。”葉礪正色深施一禮,“多謝鄭侍衛長救命之恩。”
鄭寒在他肩頭拍了拍,“好了,我是奉王爺的命令來的,你要謝就謝王爺好了。”
“豫王怎麼知道我來了這裡?”葉礪疑惑不解,他是一路快馬來的,這些人來得這麼及時,難道是豫王提前預知了這件事?
“這個啊,你還是回去親自問王爺吧。”鄭寒派幾個手下把活着的賊人都綁起來,留下兩個人看守現場,給葉礪一匹空着的馬,幾個人乘着月色,回了豫王府。
豫王面沉如水,前世在他認識芊芊的時候,葉礪已經死了,他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侯府二房襲了爵位,按照他的經驗,誰撈到了最大的好處,誰就可能是幕後黑手,更何況這次還查出來孟氏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他不知道葉承浤是什麼時候策劃害死葉礪的,所以,他乾脆派了個人,一直盯着葉承浤。
沒想到,葉承浤膽大到僱兇殺人。他不太清楚前世是不是也有這麼一遭,葉礪躲過了暗殺,還是說前世葉礪就是死在這次暗殺,只不過今世提前發生了。
看着葉礪走進來,豫王抓起馬鞭就想抽他,見他渾身是血,身上帶了傷,又把馬鞭放下,氣恨地用白玉般的修長手指隔空點了點葉礪。
不知爲何,看見這樣生氣的豫王,葉礪莫名有些心虛。
“你可知道錯了?”不能打他,還是可以罵的,豫王黑漆漆的鳳眸冷冰冰地看了過去。
“呃,我、我太沖動了,上了別人的當,可是,那人一點兒破綻都沒有,而且那枚玉佩真的是我父親失蹤的時候戴在身上的!”葉礪也知道自己被騙了,可想到那枚玉佩,他又激動起來,“就算那人是騙我,但他一定知道我父親的消息!”
他還是沒明白自己錯在哪兒,豫王瞪了他一眼,“我問你,如果你去某地找知府的兒子,你是直接在大街上到處問人有沒有看到知府兒子,還是直接去知府的府邸?”
“自然是去知府的府邸,在大街上找不是太傻了……”葉礪沒有說完,就明白了,進京都來找濟平候世子,理應去濟平候府纔是,怎麼可能在大街上胡亂地找自己,騙他的人並不是天衣無縫,只是他當時沒有察覺到。
“我再問你,”豫王看葉礪面有慚色,語氣稍稍緩和了些,“那白雀山你應該知道有多遠,騎馬尚要好久,中間還要過山谷,絕不可能搭車過來,那人看起來可有疲憊之色?”
“沒有,那人精神很好。”葉礪的頭低下去了,他真是太笨了,本來可以避免的,要不是豫王派人救他,他就這樣糊里糊塗地死了,還不知道母親和妹妹有多難過呢。
豫王看他知道錯了,聲音也變輕了,“就算那人說的是真的,岳父情況緊急,你急着過去也行,但當時,你應該把隨身的小廝叫過來,讓他回府稟告岳母,讓岳母派人趕過去,侍衛、大夫都隨後跟過去的話,不是比你自己過去更好些?”
葉礪面紅耳赤,枉他讀了那麼多的兵法謀略,真遇到事情卻處理得一塌糊塗。
豫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自己是重活一世,經歷的事情太多了,自然能看明白,葉礪卻年紀還小,能撐到現在已經不容易了,“先把傷口包紮好,吃點東西再說。”他招招手,早就提着藥箱子等在門口的鹿醫正一溜煙地跑了進來,笑眯眯地停在葉礪面前,“世子,請吧。”
豫王好笑地看了看一臉興奮的鹿醫正,自己一年到頭也不生病受傷,倒是把他憋壞了。
葉礪身上都是輕傷,鹿醫正頗爲遺憾地給他上了藥,又認真地診了脈,確定葉礪身體極好,完全不需要他的治療,垂頭喪氣地提着藥箱子走了。
葉礪和豫王年紀一樣大,身量也差不多,換了一身豫王的家常袍子,去了外間用飯。
豫王已經用過晚膳,只是陪着葉礪而已。桌上擺着碧粳米,菜色豐盛,葉礪一眼看過去,胃裡卻突然翻涌起來,紅燒魚、滑雞,所有的肉都讓他回想起山谷的一幕,長劍刺進肉裡,血流出來,傷口處的肉翻卷開……
豫王一看他的臉色就明白了,招手讓人把所有的葷菜全撤了,“沒關係,過幾天就好了。”第一次殺人肯定會不適應,誰都這樣。
葉礪強忍着,吃了些鮮嫩的菜心,柔滑的豆腐,一碗碧粳米用完,就放下了筷子。
豫王也不勉強他多用些,說道:“阿礪今晚留在這裡,咱們兩個商量一下後續的事怎麼處理。”葉礪也正有此意,兩人沒去書房,去了葉礪在豫王府住的客院。
“還請殿下派個人去侯府,跟我母親和芊芊說一聲。”葉礪經過了一場精疲力竭的廝殺,身體有些頂不住了,靠在椅子背上。
豫王點點頭,“放心,我已經派人去了,就說阿礪留在我這,今晚就不回去了。”
葉礪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真是周到細緻,不僅派人去救了自己,連母親和妹妹那邊都安撫好了。“對了,殿下是怎麼知道我去了白雀山?”這個疑問從遇到鄭寒就一直在他心裡,從時間上來看,鄭寒應該不會到得那麼快,除非豫王提前預知了此事。
豫王自然不可能跟他說自己是重生的,因爲知道他會早死,因爲不想讓自己的小王妃變成孤女,所以一直關注着侯府的一舉一動。“我的手下偶然發現了葉承浤和殺手接觸,覺得事情有些反常,就稟告給我。我擔心他們對芊芊不利,所以乾脆派人盯着葉承浤和那幫殺手,那些殺手在山谷做了一番佈置,我就派鄭寒過去了,結果等到了你。”
葉礪站起身來,肅穆地施了一禮,“多謝殿下救命之恩。”不管事情有多巧合,他都確確實實地救了自己的命,讓自己還能陪着母親和妹妹。
“好了,快坐下吧,累成這樣,禮數還多,咱們不是外人,不用講究這些。”豫王起身把他按到椅子上,“我看你一點兒不吃驚,難道你早就猜到是葉承浤?接下來你想怎麼做?”
葉礪點點頭,“不瞞殿下,從我讀了些書慢慢懂事,知道了什麼叫兄弟鬩牆,就開始對當年父親失蹤的事有了疑問。我在祠堂見過祖父和祖母的牌位,知道老太太是祖父的續絃,不是我父親的親生母親,我一直懷疑是老太太和二房三房合夥害了我父親,可這麼多年,他們也沒什麼動靜,我本有些動搖,覺得自己是不是弄錯了。可就在這時,殿下派去的馮嬤嬤又發現了母親中毒的事,這下我更加確信,當年是他們害了我父親,而他們的目標如果是爵位的話,一定會對我下手。”
所以遇到刺殺,他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二房三房,葉礪停頓了一下,“更何況,這次他們爲了誘我上當,拿出了父親失蹤時佩戴的玉佩,那玉佩上面還有我刻的字,絕對不會有假。”這玉佩在葉承浤的手裡,正是說明父親當年失蹤和葉承浤有直接關係。
豫王點點頭,如果不是重生的話,葉礪可比他厲害多了,前世他十四歲的時候,還真是個囂張跋扈的紈絝皇子,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懂,直到母妃的凝玉宮出了事,母妃也隨後一病不起直至離世,他才突然醒悟過來,明白了自己這個“最受寵”的皇子是怎麼回事。
“既然是侯府二房下的手,阿礪是打算公了還是私了?”
“自然是公了,這次,我要報官!”葉礪斬釘截鐵,母親中毒,因爲下手的人是老太太,就算報了官,也會被扣上個不孝的大帽子,可這次暗殺自己的人是二叔,他卻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再說,葉承浤還害了自己的父親,絕對不能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