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知府帶着趙書瑤到了王府大門,也不多話, 直接跪在了門口。
王府門前自然沒有人敢看熱鬧, 不過巷子口還是有人看到了這奇怪的一幕, 很快, 就有不少人聚集在巷子外面,悄悄議論着到底是怎麼回事。
趙知府足足跪了一個時辰, 纔看見豫王從大門出來, 俊美的臉上滿是寒霜, 一身絳紅色親王服, 肩上的四爪金龍威風凜凜, 也不叫他起身, 指着他的鼻子罵了一通,說是好好一個篷葉, 讓他治理成這樣,小王妃出門上個街都能遇刺, 讓他滾回官衙去, 好好查查到底是誰幹的,查出來非得誅了對方的九族不可。還有他那個女兒,頂撞王妃,不尊不敬,讓他帶回家自己打板子去。
趙知府低着頭, 豫王越罵他越高興, 剛纔女兒回去把事情經過一說, 他就明白豫王早知那些蒙面人是誰派的, 現在豫王讓他去查,顯然是不打算和那人直接對上,而豫王讓他滾回官衙,也是要放自己一馬。
趙知府高興得險些哭了出來,天知道豫王怎麼大發善心,不僅放過了自己的族人,連他和女兒也給饒了,雖然說女兒要打板子,可終歸是保住了一條性命。回到家中,趙知府全身都像虛脫了一樣,他這次可真是在閻王殿門口走了一圈,能活着回來,再也不想什麼官位能不能保住的事了,豫王想要這個知府的位子,他願意雙手奉上。
趙書瑤跪在地上,“父親,我錯了,您罰我吧。”
“唉,你呀。”趙知府嘆了口氣,“你闖了這麼大的禍,豫王只是讓你捱上一頓板子,已經算是格外留情了。那些死了的家僕和侍衛,你去看看他們的家人吧,回來之後再領……二十板子。”二十板子不多不少,不至於要了她的命,也不至於太輕鬆,至少能去半條命,幾個月是別想下牀了。
趙書瑤默默地磕了個頭,垂着頭出去了。
趙知府摸着鬍鬚,想着到底是誰刺殺了豫王妃。這個其實不難猜,在篷葉這個地界,有膽子做出這種事的人可不多,對方想要陷害自己,所爲的不過是這個知府的位子,再加上豫王明知是誰卻不現在揭穿,答案呼之欲出,無非就是張王李三家鄉紳。
他把這件事在心裡翻來覆去想了大半天,突然笑了。豫王和張王李三家根本就不對付,所以,從張王李三家中選一個當家人來接替自己知府的位子,恐怕只是豫王爲了釣魚下的餌罷了。趙知府心花怒放,不管是誰,只要不是這三家人就行,也許是豫王自己的人。他突然想到那個每次都跟在豫王身邊的彭士茂,上次祈福後的宴會,豫王露了個面就走了,那彭士茂卻留下了,代表豫王和篷葉的大小官員們周旋。
要是那彭士茂做這個知府的位子就更好了,那人頗有見識,雖然接觸不多,也能看出來是個精明強幹之人,要是由他來治理篷葉,肯定比自己好。
豫王在王府門口罵了跪着請罪的趙知府,很快,篷葉就傳開了,豫王妃上街竟然遇到了刺殺,幸虧王府侍衛厲害,把蒙面人全都殺死了。
張老爺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事後他也派人偷偷去現場看了,自己府中的蒙面人確實都死了,沒留活口,還死了兩個趙府的侍衛,他思來想去,覺得豫王應該不知道是自己下的手。
王老爺也琢磨上了,到底是誰這麼大膽,在這篷葉,除了張王李三家應該也沒人了啊。不是自己乾的,那就是張老爺和李老爺了?他們想幹什麼?
李老爺和王老爺的想法一樣,認爲是張老爺或者王老爺乾的。
過了沒幾天,各式各樣的流言蜚語就滿天飛了,什麼現場發現了王家的標記,什麼蒙面人裡有李家的護院。王老爺和李老爺都覺得這是另外兩家陷害自己的陰謀。
隨後發生的事更是讓張王李三家的關係空前緊張起來:張老爺吃飯時,飯菜裡竟然有毒,要不是他最近謹慎小心,每道菜都用銀針驗過,差點就沒命了;王老爺出門,駕車的馬竟然驚了,險些將他甩到山崖下面去;李老爺去自家的貨倉巡視,堆得高高的貨物竟然倒了,險些把他給砸死……
這些都是豫王派人做的,但是這三位老爺卻都不約而同地認定是另外兩家要置自己於死地。不管這三家人如何的緊張,王府的日子卻相當平靜。
葉芊終於拿到了豫王給她買回來的荏餅,聞起來果然很香,可是她卻一口都吃不下,聞到那香氣就會想起那天板西衚衕發生的事,那些屍體,那些血跡,那可怕的味道正是和這荏餅的香氣混合在一起……
葉芊再也不想吃荏餅了。她給葉礪寫了信,老老實實地認了錯,哥哥明明叮囑了自己不可去黑巷子,她還是大意地進去了,幸虧鄭寒身手了得,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她怕哥哥擔心,把當時的情況輕描淡寫地說了,只說自己錯了,下次再也不會這樣莽撞了。
蕭言風見她這幾日胃口不好,圓鼓鼓的臉蛋都變小了,很是心疼,她既然不想吃飯,蕭言風就把各種各樣的水果多準備些,好歹也不能餓着她。晚上蕭言風也是抱着她睡的,她趴在他的懷裡,聞着他身上的味道,才能安心地睡着。
過了兩三個月,到了年底,葉芊才徹底地恢復了。
豫王變得格外忙碌。
他留在京都的人不動聲色地添柴加火,太子和瑞王表面上平靜,暗地裡的爭鬥已經是你死我活,即便有康王幫忙,太子還是落了下風,擁護他的幾個重臣都被瑞王指使的御史彈劾,關鍵是瑞王手中有這些重臣違法亂紀的證據,鐵證如山,很難推翻。
太子越來越慌,他不知道瑞王哪裡來的這些鐵證,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瑞王還有多少這些證據,有沒有關於自己的?他那個小小的嗜好有沒有被對方知道?
太子和瑞王必有一傷,豫王倒是不操心這件事,他忙的是篷葉的事。趙知府已經完全歸順了,和彭士茂商量着官場上的事,在篷葉待了多年,趙知府對於哪些官員是張王李的人,心中很是清楚,彭士茂上臺後,肯定要處置這些人的,尤其是柳同知,和張老爺關係極爲密切,上次王妃的行蹤就是柳同知透露給張老爺的。
豫王把鐵礦和金礦的那兩座山圍了起來,對外只說是山上有溫泉,要在那裡建個別苑,又是開路又是種花種草種樹,遠遠看去還真像是建園子。張王李三位老爺原本密切關注着王府動靜,最近卻整天擔心着被另外兩家暗殺,着實顧不上了。
三家關係明明已經劍拔弩張,卻還非要維持着表面的和氣,誰也不肯先撕破臉。三家人這麼多年在篷葉發展壯大,互相聯姻,張家的女兒嫁入王家,李家的兒子又娶了王家的女兒,勢力盤根錯節。往年關係好,每到了臘八這天,三家人要包下整個延慶樓,全家老少男女都過來歡聚一番,慶祝一下當年取得的收益。
到了今年,因爲沒人肯先開口取消,這次宴會竟然按照慣例又舉辦了。不過,三位老爺都很是防備,不約而同地都找了藉口把長子留在了家中,身邊跟着的都是身手最好的護衛。
三位老爺坐在延慶樓頂層最好的甲字號雅間裡,言笑宴宴,三家的護衛在雅間門外守着,無比警惕戒備地看着對方。其他雅間裡坐的都是家中的夫人少爺小姐,樓下坐的則是家中有頭有臉的管事,可以說除了三家的長子,家裡重要的人基本上都來了。
三位老爺推杯換盞,說話卻都很是謹慎,不知何時,雅間的窗戶開了一條小縫,服侍的人剛想去關上,就見那窗縫中寒光一閃,隨即,耳邊傳來了一聲慘叫。
三家護衛齊齊把劍拔了出來,一擁而入,張老爺的喉嚨上插着一隻雪亮的匕首,他的眼睛驚恐地睜大了,手指抓住匕首,鮮血從他的喉嚨冒了出來,順着他的手指和匕首蜿蜒而下。
“老爺!”張家護衛手中的劍指向了王老爺和李老爺,顯然是認定了這兩人謀害了自家老爺,王家和李家的護衛連忙護在自家老爺身邊,手中的劍有的指向張家護衛,有的卻指向了對方。
“都住手,不要亂動!”王老爺喝道:“張兄不是我和李兄殺的!”他和李老爺對視一眼,到現在他們才意識到不對勁,事情也許並不是自己先前所想的那樣,兩人心中都開始後悔,這次慣例的臘八宴不該舉行的,很可能會是一場悲劇。
三家護衛握着劍,渾身的肌肉都緊繃了,空氣似乎都緊張地要凝固了,突然,別的雅間傳來一聲尖叫,聲音尖銳高亢,淒厲無比,“殺人啦!”
張家護衛再不遲疑,揮劍殺向王老爺和李老爺,整個延慶樓亂作一團,慘叫聲、呼救聲、刀劈斧砍聲交織在一起。
不知是誰趁亂殺了王老爺和李老爺,沒了發號施令的人,也沒人能阻止這一場血腥的自相殘殺,不僅護衛們殺向了對方,少爺們也拿出了身上暗藏的武器,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夫人小姐們也抽出頭上的簪子,一場歡聲笑語的宴會儼然成了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