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光轉深,涼薄的脣緊緊繃着,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就在她以爲他又要憤怒爆發的時候,他突然抓住她的右手,緊緊按在他的胸膛上。
“感受到了嗎?我的心跳……”他深深凝望着她,緩慢而清晰地說道,“你不在的五年,我感受不到它,直到你出現……它在爲你而跳動……”
天之驕子的他,習慣隱藏感情的他,一向高高在上睥睨人世的他,頭一回用這種直白的語言向她表明心跡,她卻絲毫不覺感動。
她緩緩抽回手指,神色冷清,“我的心已經死了,不會再爲誰跳動。”
“包括沈錦騏和林蘭辰?”他始終對那兩個強勁的情敵耿耿於懷。
她淡淡道,“任何人。”
他沉默不語,她以爲他會放下,便不再管他,卻不知他心中想的卻是,既然大家是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沈錦騏和林蘭辰一定爭不過他,畢竟,她曾經對他動過情,再挽回她,也一定可以的。
窗外夜色沉沉,前院的客人們已經一一散去,莫可側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該回去了,我去開車。”
“還是我來吧。”他語聲溫和,神色平靜,就好像兩人之間並沒有發生不愉快一般。
“你今晚喝了很多酒,我可不想陪你冒險。”莫可不等他再拒絕,已經打開車門,跳下車,很快就坐到前方的駕駛座。
汽車在夜色裡奔馳,狹窄的車廂裡,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收音機裡,女主播用甜美的聲音講述着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故事很老套,無非就是男人不知道珍惜,直到失去後才發現深愛着女人,然後想盡辦法再將女人追回去。
“欠虐。”莫可冷淡地吐出兩個字。
這種故事,聽着就令人牙疼,她毫不猶豫地換臺。
穆紹風從後視鏡裡望着她的面龐,語氣平靜地說,“破鏡重圓的故事,我倒是覺得很好。”
她冷冷反駁,“就算破鏡重圓,也已經留下永恆的裂痕,有什麼意思?”
他沉默片刻,緩緩道,“留下的裂痕,總有一天能夠撫平,如果不能重圓,卻是一生的遺憾。”
“有的傷痕,是永遠也不可能撫平的。”莫可清淺的聲音被電臺音樂湮沒。
次日,陽光晴好。
潘家別墅。
前院的花園裡春光正盛,花繁葉茂,彩蝶翩躚。
露臺上,潘老爺子和穆紹風對面而坐,木桌上擺放的兩盞茶碗還氤氳地冒着熱氣,鵝黃色的茶葉在滾燙的茶水中舒展沉沉浮浮,宛如他大半的人生。
潘老爺子將視線從茶碗中收回,瞥向坐在他對面的穆紹風,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懷念,“我記得,上一回見你,你才兩歲,還是一個牙牙學語的小娃娃,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你已經成長爲出色的男人,如果能讓你外婆看到你現在的樣子,那該多好啊。”
穆紹風目光黯了黯,說道,“是孫兒不孝,這麼多年纔來看望您。”
潘老爺子嘆了口氣,“不怪你,當初你母親一心與潘家決裂……算了,過去的事情不提也罷,你昨晚肯來參加我的壽宴,我已經很開心了。”
想起昨天晚上,穆紹風突然登門,潘老爺子又驚又喜,激動得差點落下眼淚,不過當時壽宴即將開始,他們沒時間敘舊。
穆紹風斟酌片刻,緩緩道,“外公,當年我母親爲什麼要跟家裡決裂?”
潘老爺子放在扶手上的手指顫了顫,沉默半晌,才道,“其實是很小的一件事,我直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爲什麼秀茹會爲了這種小事跟我們決裂。”
他滄桑的目光幽幽地望着遠方,回憶道,“那天,秀茹帶着你和良寒回孃家,開始都好好的,吃完晚飯,她說有事跟我和你外婆談,我們三人就到了書房,然後,她說,她想要那隻翡翠手鐲。我們不同意,她就大吵大鬧,說我們不愛她……後來,她就氣呼呼地帶着你們兄弟倆連夜離開了。”
潘老爺子頓了頓,繼續說道,“後來,我跟你外婆商量,將那隻翡翠手鐲給你母親,但是,她不肯接受,還說我們眼裡只有錢,根本沒有她這個女兒,說是永遠也不原諒我們,要跟我們斷絕關係……你外婆當時就傷心得厥了過去。你母親一向不重錢財,她也知道那隻翡翠手鐲是留給你大姨的,從來沒有想過要佔爲己有,可那天晚上,她就像中了邪似的,直到這麼多年過去,她還是不肯原諒我們。”
穆紹風眸底閃過一抹亮光,手指倏然握緊茶杯,神情卻很平靜,“我還有一個大姨?昨晚怎麼沒有看到她?”
潘老爺子想起什麼,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是啊,你還有一個大姨,你大姨名叫潘湘寧,湘寧和秀茹是雙胞胎姐妹,在她們四歲那年,你外婆帶着她們出去遊玩,不料,遊人太多,湘寧跟你外婆她們走散了,我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她……你外婆因爲這件事,一直都很內疚很自責,鬱鬱寡歡了很多年,我把跟湘寧有關的物品全部收了起來,禁止家中的人提起她的名字,以免勾起你外婆的傷心事。久而久之,就連你表弟,都不知道還有湘寧這個姑姑的存在。”
潘湘寧……那個在穆家作威作福的“潘秀茹”是失蹤很多年的潘湘寧嗎?
穆紹風凝眉沉思,握着茶杯的手指緊了緊。
良久,潘老爺子又道,“在湘寧和秀茹滿月的時候,我訂做了兩隻翡翠手鐲留給她們做嫁妝,屬於秀茹的那一隻,在她出嫁的時候已經給了她,湘寧的那一隻,一直由你外婆保管着,當時你母親吵着鬧着要湘寧的手鐲,你外婆不肯給她,並不是捨不得,只是想留個念想,你外婆常常跟我說,只要手鐲還在,她就相信湘寧還會回來……可最終,你外婆還是沒有等到湘寧回來,就先走一步了……”
說到最後,老爺子眼眶泛紅,聲音哽咽,穆紹風沉默地走到他身後,替他輕輕拍撫後背。
“紹風,你來參加我的壽宴,是你媽媽讓你來的嗎?”老爺子聲音裡滿含期待。
“嗯,是媽讓我過來的。”穆紹風毫不猶豫地開口,他不忍心將“潘湘寧假冒潘秀茹”的猜測告訴老爺子。
潘老爺子嘆了口氣,“你不會是在騙我吧?”
“沒有,確實是媽讓我來的。”穆紹風望着老人滿頭的白髮,佝僂的後背,心裡一陣酸楚。
就算是善意的謊言,潘老爺子也選擇相信它,他蒼老的面容上露出笑容來,點了點頭道,“好,好,等你回去的時候,把那隻手鐲帶回去給你媽媽吧,兩隻手鐲分開那麼久,也是時候團聚了。”
應該團聚的,不止手鐲,還有家人。穆紹風擡頭望着遠方,幽深的眸底暗雲密佈,誰也猜不透他此時的想法。
“外公,您剛纔說,與大姨有關的物品,您全部都收起來了,能讓我看一看那些東西嗎?”雖然不忍心,但爲了驗證穆家那位“潘秀茹”的身份,穆紹風還是不得不提起老人家的傷心事。
“那些東西,我不想讓你外婆看見,所以都鎖在銀行的保險箱裡面……”老爺子自嘲地笑了一聲,“估計誰都想不到,我在銀行的保險箱裡面,沒有存放金銀珠寶,存放的全是小孩子的物品。”
穆紹風沉默了一秒,說道,“對於外公來說,那些物品全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老爺子贊同地點了點頭,“是啊,今天,外公就帶你去看看我的寶物。”
顯然,老爺子每過一段時間都會來一趟銀行查看他的寶物,銀行行長親自將他和穆紹風引到保險庫。
老爺子租用的是一個大型保險箱,當他用鑰匙打開之後,穆紹風看到裡面放的全是小女孩的衣服、玩具等物。
他注意到保險箱裡面放着一個精緻漂亮的百寶箱,說道,“外公,那個箱子裡面裝的是什麼?”
“都是一些小物件。拖出來看看吧。”
穆紹風將百寶箱拖了出來,打開一看,裡面放的都是一些小物品,比如項鍊、手鍊、髮卡、水晶球之類的東西。
突然,他眼睛一亮,一雙小孩的手模型引起他的注意,他將那雙手模型拿起來,發現手掌上的紋路、手指的指紋竟然清晰可見。
“這是湘寧兩歲生日的時候,我和你外婆幫她做的手模型,你媽媽也有。”潘老爺子緩緩道,“可惜了,你媽媽那對手模型,在她跟我們吵架的時候,被她摔壞了。”
穆紹風垂眸看着栩栩如生的手模型,眼底涌動着幽暗的波濤,他沉吟片刻,說道,“外公,我相信大姨還在人世,我想借用這些東西找出她的下落。”
潘老爺子已經暗中尋找潘湘寧幾十年,都沒有尋到她的蹤跡,他已經不抱希望了,但是,他也沒有拒絕穆紹風的提議,說道,“你看看哪些東西有用,都拿去吧。”
“只需要一隻手模型就夠了。”
返程時,潘老爺子坐在後座裡側,穆紹風坐在靠車門的位置,汽車在盤山公路上行駛,那隻能夠證明潘秀茹身份的手模型被穆紹風謹慎地放在汽車的儲物盒裡面。
老年人都喜歡回憶往事,潘老爺子也不例外,他回憶起穆良寒和穆紹風兄弟倆小時候的趣事,臉上露出傷感的表情,幽幽嘆息道,“可惜你哥哥英年早逝,我只是在媒體上看到過他的照片,如果我當年沒有那麼頑固,早一點跟你們聯繫,也不至於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五年前,穆良寒車禍身亡,潘老爺子以爲女兒會通知他良寒的死訊,不料,女兒竟然那般絕情,將自己的孃家忘到九霄雲外,潘老爺子一時氣憤,跟她賭氣,就不許潘家的人去C市參加良寒的葬禮。
穆紹風猜測由潘湘寧假冒的“潘秀茹”是故意斷絕與孃家的關係,以免自己的身份曝光,這種理由,他卻不能當着老爺子的面說出來。
他沉默了一瞬,說道,“都是我們做小輩的錯,沒有早一點看望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