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三面環河,一面靠澱。北有南拒馬河,東有大清河,白溝引河從容城縣東部南北穿過,南靠白洋澱,西有萍河流過容城縣。聽上去水力資源頗爲豐富,實則上的確也如是:只不過北面的南拒馬河,二十年左右往往就來一次洪水;西南面的黑龍口,就是因爲洪水肆虐之際,相傳有人看見黑龍出沒,才因此得名。
現時南拒馬河堤上,多了好幾個大型的水車,河水急淌而下,帶着那碩大的水輪周而復始的旋轉着,遠遠看去倒也算是一個新鮮景物。不過也有許多人不明白,這水輪似乎不是用來灌溉田地的,因爲乘舟江中行時,看着在堤邊有着一大排石頭房時,也沒有什麼溝渠通向至少離堤邊幾百步的那些田。
有人詢問起這事,容城的本地人卻就擡起下巴來:“咱要能弄明白,還在這地頭呆着?那是丁公吩咐辦下來的,懂麼?當今御筆親賜‘白衣學士、無甲飛將’的丁公諱一,琢磨出來的玩意,能有差?”
若說丁公大約還不太好明白是誰,但說到御筆親賜的,問者十有**恍然大悟:“丁容城?原來是這等人物!倒是俺的不是,這不正是丁公故里麼。得罪、得罪!”或是不知道的,本地人自然又有談資,把丁如晉事蹟一一吹捧出來,無不贏來喝彩。
那杆殘破的旗便在丁府門前,上面還有八個明黃的字:精忠報國,勇冠三軍!
容城人都在說,明府若是去訪丁家,便成了叩頭蟲:府前那旗便是御筆,拜不拜?入得內去,行到待客廳裡,香案上供着的是丁如晉辭官回鄉時,當今親筆所書“白衣學士,無甲飛將”,拜不拜?丁公若是來了興致,接見知縣,分了主客撩開衣袍坐落,腰間便是當日出城廝殺,皇帝解下之後親爲丁公繫上的玉帶,拜不拜?
說得繪聲繪色,彷彿真有其事一般,只不過其實整個容城縣,又有幾個見着縣太爺?
丁一是否又傲踞到這程度,把皇帝所賜玉帶,時時系在腰上?
誰會去較真?不論是縣太爺還是丁公,他們雖在容城,卻離升斗小民很遠,大家茶餘飯後,流傳着談資罷了。
其實,連南拒馬河堤邊那些石頭房子,都幾乎沒有人能夠進去看上一眼。
否則的話,大約就不會傳出明府拜丁公這樣的話題了,若是縣太爺真要訪丁一,也會到河堤旁來,而不會到縣城的丁府去尋。自從京師辭官之後,丁一這幾個月裡,幾乎大部分的時間,都花耗在這裡。
“砂岩、純鹼、長石、白雲石、石灰石、芒硝,應該沒錯啊!”此時丁一便在河堤邊的一間石頭房子裡,搔着頭苦思冥想,最後一拍大腿,向邊上的劉鐵問道,“到底你請來的瓷窯看火師傅,妥不妥當啊?”
劉鐵這狗腿子也是臉上苦得快要哭起來:“絕對是妥當的啊!昨晚、昨晚……”
“昨晚怎麼了?”丁一聽着便感覺到幾分不對來,他把眼一瞪,數萬瓦剌鐵騎之中磨礪出來的殺氣,讓劉鐵只覺得背脊生寒,方纔醒覺自己說漏了嘴。
而此時卻就不得不老老實實稟報:“昨晚蕭逸他們幾個,覺得先生對那看火師傅太好了,狗一樣低賤的人,拿捏着架子,說不準就是他故意弄出來的毛病……入了夜,蕭逸幾人蒙了臉扮成先生的仇家,就去把那看火師傅收拾了一通,但是也一無所獲。”
丁一搖了搖頭,連訓斥劉鐵和蕭逸的興趣都沒有,只是揮了揮手讓劉鐵下去,自己喃喃說道:“這不可能啊!燒瓷的窯,不可能沒有一千七百度啊,怎麼會燒不出玻璃來呢?到底是哪出了問題?”
要打造無縫槍管,就得有鑽頭,光有水力傳動的原始機牀是不行的,沒有高硬度的鑽頭,怎麼鑽出槍管來?於是便要涉及到鍊鋼,但是沒有溫度計,要煉出高炭鋼,工具鋼,就算丁某人記得鍊鋼的方法和配方,也是白搭,完全看運氣。
所以看火是很重要一環,除了極度yy之外,否則在輻射高溫計(radiationpyrometer)之類不必直接接觸爐內鋼水的測溫計出現之前,鍊鋼就是靠看火來辨斷爐內溫度。
而丁一又沒奢侈到用一爐爐鋼水去判斷看火師傅的水平。
那麼按他想着,如果一個看火師傅,能準確辨斷出六百度內的火焰變化,那麼至少還是比較靠譜的,而按丁一的記憶,那就是水銀溫度計,可以測試負三十度到六百度的溫差。
也就是說,他得有一支水銀溫度計,纔可能避免因爲看火師傅的水平低劣,導致鋼水的浪費。至於水銀溫度計的刻度,只要一杯冰水混合物,一杯沸水,分別置入之後標出刻度,其他就是數學問題了。
總之,就得先造出玻璃。
而且只要造出玻璃,手榴彈就可以改成原始的拉髮式,而不用明火去點!原本歷史上的m18木柄手榴彈,就是鋼管內裝玻璃粉,將一拉毛銅絲捲成團放在玻璃粉內,銅絲一端接拉火繩、另一端通導火索和硫磺,利用銅絲與玻璃粉的磨擦發火點燃導火索和硫磺。
所以玻璃,成了丁一現在迫切要解決的問題。
但現在的問題就是燒不出可供吹制的玻璃液!
其實丁一這裡有個記憶的誤區,或者說這不是他所精專的專業,很多東西只是想當然。
元代的青花瓷燒成溫度不過一千一百度到一千一百五十度之間;原本歷史上明朝萬曆年的五彩盤才達到一千二百度;原本歷史上千百年後現代的景德鎮,大約也就是一千三百度的窯溫罷了。
而丁一讓劉鐵去找來的那些看火師傅,搭着的窯雖然也算是這個時工的頂尖水平了,但也不太可能超過一千二百度。所以玻璃預熱和燒結不成問題,但要熔制,也就是使之形成均勻、無氣泡,並符合成型要求的液態玻璃,卻就是有所不能的事。那正常得一千五到一千七的溫度。
沒等丁一想出個所以然,外面便響起杜子騰的聲音來:“師兄,你還是讓小弟進去一趟吧,最好能讓先生回縣城看看……”能被丁一留在身邊的杜子騰,絕對是個人才,辦事的能力和處世的穩健,絕對要比劉鐵這狗腿子性格的強許多倍,弄到他也沒法子,要來找丁一回去的事情,實在不多。
丁一也中能拋下炭筆,提高了音量問道:“什麼事?進來說。”
“師孃和小師孃吵起來了。”杜子騰無奈地稟報。這事的起源,是住在縣城丁府裡的那些雷霆書院的學生,有個喚作丁君玥的小孩,把縣太爺家小公子打了,縣太爺的小公子那些伴當也把丁君玥揍了一頓,謝雨城是當值的教習,聽着馬上帶人就把丁君玥搶了回來。
但是回到丁府,柳依依就要整頓打人的小孩,自古以來,小孩打架先把自家孩子揍上一頓給人解氣,似乎都是這麼幹的;但天然呆卻非但不讓柳依依動那孩子,還帶了十幾個護院,要去找縣太爺的晦氣,杜子騰苦笑道:“小師孃說是‘那狗官仗勢欺人,欺本女俠的劍不利麼?’師孃聽了極生氣,卻是問道‘這府裡看來是汝開的拳館。’世昌師弟在那裡勸着,弟子實在無法,只好來尋先生……”世昌師弟就是王越王世昌了。
他杜子騰再有本事又能有什麼法子?幫哪邊說話都不見得討好。
丁一隻覺得頭痛yu裂,長嘆道:“或是我太心急了,也許這書院辦得太早了!唉,備馬、備馬,我回去一趟吧。”因爲那個調去經歷司的原錦衣衛百戶張天賜,送來求學的幾十個孩子,丁一覺得放一隻羊是放,放一羣羊也是放,又收羅了一些孤兒、土木堡裡陣亡軍兵的孩子,總共三百多人,準備在容城建個書院,此時書院還沒建好,便讓這些孩子住在擴建後的丁府裡,想想都是十歲左右的孩子,哪個是安生的角色?不時總是生出一些事,丁一這邊在爬科技樹又不太順利,聽着就覺頭痛。
剛上得馬還沒起行,丁一就聽着蕭逸遠遠喝道:“先生!先生!”奔到跟前來,卻是問道,“那琉璃燒不動,那些工匠說雖燒不成水,但也軟了,不如刻些鐵模,壓成玉佛之類的吊墜,也好賣些錢銀。弟子覺得似乎也是可行……”
“能賣幾個錢銀?你有本事就隨我回縣城,自己去跟你師母說去!”丁一沒好氣地否決了蕭逸這提議,若是弄成玻璃鏡倒也罷了,現時這些燒結了還沒法熔制的廢料子,就是弄成琉璃擺件,誰會要?要晶瑩透剔談不上,要色彩也說不上,只怕還賣不出燒它們的柴火價,“上回我跟你說的,改一改進風口,你接着試。跟那些工匠說,別想那些歪路子,好好把這玻璃燒成液體狀纔是正路。”
“弟子明白!”蕭逸倒是答得乾脆,接着一句卻讓丁一差點從馬上跌下來,只聽他說道,“就跟他們說,燒不出來,就他孃的殺他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