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會是一個好年景,這句話不是看着瑞雪說的。而是在於信使剛剛帶來的杜子騰的工作彙報,而做出的結論。這批信使出發的時間,丁一派去廣西的信使還沒有到達,估計那批信使到達之後,廣西再通過海路運輸,運上來教導隊新訓教官或是武器,大約就得年後了。
不過杜子騰在工作彙報提到的事情,已讓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爲:廣西全境土改工作已經完成;五十戶以上的鄉村,已建立村委會與民兵隊;預計明年秋收之後,廣西糧食可以實現自給;已組建二十個常備民兵團,如有需要,在二旬的調整期之後,可以轉爲補充團。
所謂常備民兵團,就是每月至少保持九天以上訓練量的民兵團,如果按照這個年代的軍隊來說,三天一操,實以稱之爲精銳了。只是這個時代的大明,除了廣西和安西都督府,壓根就沒有不喝兵血的部隊,更別提什麼三天一操。
其實丁一最爲看重的是第一條,看上去最爲無關緊要的一條,土改。
這就說明了廣西境內的地主豪紳,要不就是被“侯大苟”殺害了,要不就是被民衆“自發”鎮壓,或是聰明的,自己把家產轉向工坊,土地被分配給自耕農民,而不是被掛在有功名可以不用交稅的士林名下,把原該收歸國庫的稅收,肥了士林階層。
有了這個基礎,纔有村委會和民兵隊的成立。人家要地都沒有,自己都快餓死了,誰管什麼村委會和民兵隊?就算參加的。也不過爲了混口飽飯,哪來什麼覺悟?這絕對不是輕易的事,要不然先前丁一隻立足在梧州府和平樂府,就是這個道理,沒法治理好,還不如別去接手。有了土改,廣大的民衆。纔會發自於內地支持丁某人,纔會有羣衆基礎,纔會有二十個常備的民兵團的出現。
“先生。宮裡來人了,在城頭上,教您去接旨。”李雲聰陰沉着臉過來向丁一稟報。
丁一微微地笑了笑,對李雲聰說道:“不必理他。你去與他說。我病了,病到接不了旨。草原有種藥,喚做雪蓮花,要是這兩日還不見好,怕是要去草原上尋這雪蓮花,再用蒼狼的心,一起切片,熱油爆些蔥蒜。入鍋炒了,佐以白米飯三碗。方纔治得了這病。”
李雲聰應了,便出了帳篷,跑去宣府城下,高聲將丁一的話,吼給那宣旨的太監聽了。
丁一併不打算進京過年,過年對他來說沒有那麼重要,而在李雲聰回來以後,丁一就對他說:“下令全軍,整裝,準備出發。”李雲聰雖然覺得有些詭異,但他並沒有問出哪怕一個問題,而是馬上執行了丁一的命令。
當二千兵馬押着七十多名草原上的頭人,在宣府城外列隊之際,那宣旨太監還沒有走下城牆,李雲聰在丁一的示意之下,縱馬奔到城下,向着城牆上的守軍高吼道:“先生有命,開城門!”
原本李雲聰以爲,要在宣府城下,喝令天地會和忠義社的成員集合點名,然後守軍之中的天地會、忠義社的衝鋒隊,站出來集合,接着控制城門,再開門來迎接丁一入城。但連李雲聰也沒有想到的是,他這麼一嗓子吼過去,過不了多久,大約就是一炷香功夫,城門便緩緩地打開了,丁一衝着張懋示意,後者便賣弄騎術,往馬鞍上一站:“全有了!聽口令,火銃兵,前進!”
軍鼓敲擊,在鼓點聲音之中,火銃兵排着整齊的隊列,進入了宣府的城門;然後是李雲聰領着一千騎兵,一人三馬押送着那些草原頭人開始入城,最後纔是利刃大隊的指揮排護衛着丁一,騎在那匹絕對有着阿拉伯汗血馬血統的白馬上的丁一,從容入城。
這匹數年來一直寄養在都音部落裡的馬,現時愈發地神駿了,看在城頭那太監的眼裡,簡直就是天馬一般,更是襯映得一身儒衫的丁一,豐朗神俊至極,只是身上那不經意流露出來,百戰沙場的殺氣,使得那太監雙腿戰戰,終於當丁一接近城門的時候,禁不住在城牆上跪了下去。人是有從衆效應的,他這一跪,身邊陪同着的守將不知道怎麼回事,剛纔李雲聰喊門,是他差人去報給孫鏜,而孫鏜的親兵來命他開門,此時已見身邊太監跪下,想想丁總憲名滿天下,又是位極人臣,一下子也就跟着跪下了,城牆上守軍見得太監跪了,自家將領也跪了,無不紛紛也跟着拜倒。
一時之間,竟是丁一行近,城頭跪倒一片!
丁一入宣府,哪裡用得着天地會、忠義社集合點名,再以衝鋒隊控制城門?進與不進,是在於丁一想不想進的問題!這時節宣府的總兵官就是孫鏜,孫鏜、石亨這一系,都是當初參與立憲秘約的人物,這抄家殺頭的勾當都合着夥,相比之下,開個城門,又有什麼打緊?
叫他們不開城門的中旨,也是沒有經過內閣、六部的敕諭,不過是說,爲防韃靼偷關,如今韃子皇帝、太師、知樞密院,都被丁一押在其中了,還偷什麼關?可以說不開城門,是給皇帝的人情,開城門卻是本份!
這也就是丁一爲什麼不從鐵門關進,而從宣府進的原因,一個是鐵門關太小,他這二千人不知道要多少時間才進完;一個是鐵門關的施劍卿,那個憨厚人哪裡敢跟孫鏜這種軍中大帥一樣跟皇帝扛?再說施劍卿又不夠資格參加那立憲密約,讓人家開門,也有點說不過去。
那太監在城頭上,扶着城牆起了身,看着滿城跪倒的將士,不禁跺腳衝身邊的守將罵道:“你們他孃的幹什麼?爲何開門放丁容城進來?還衝他跪拜!”
誰知那守將起身回了他一句:“沒有接到不能放大獲全勝的丁總憲入城的旨意公文啊!至於拜倒,不是公公您帶的頭麼?小的看您拜了下去,想想丁總憲竟然全此大功,確也值得一拜,就跟着您……”
那太監氣得一拂袖子,也懶得再跟這守將多說一句話了,急急就往城下奔去。
“總憲、總憲!”那太監提着袍裾飛奔着往丁一那邊趕了過去,但隨行的兵馬,火銃兵是當年丁一派了王越,去脫脫不花那裡討回來的明軍戰俘,大明把他們留在草原爲俘虜,然後就不管了;騎兵是都音部落的這幾年廝殺出來的百戰餘生的戰士。他們認的是丁一,別說太監,就是皇帝,在他們心裡,那也是不當一回事的。
所以那太監和他的從人一靠近,戰馬嘶鳴,騎士揚刀,如不是丁一喊了一聲:“慢!”只怕一刀下去,當場就屍首兩斷了。好不容易擠到丁一跟前,這太監是知輕重的,可不敢還跟在城牆上一樣那作派,大喊什麼聖旨到之類的屁話,也全然不顧自己天使的身份,連忙跪了下去,反正在城牆上也跪過一回:“如晉少爺啊!您要接旨啊!這、這有旨意啊!”
“學生病重,實在接不了旨。”丁一在神駿白馬上,一副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模樣,“這樣,剛好你在這裡,這樣,這些印信勞煩公公帶回去吧……”說着示意張懋,後者知情識趣就把筆紙遞了上來,倒了水調好墨汁。
丁某人接了筆,一揮而就,也就是一句話:聖上明鑑,臣丁一病重年邁,實不能視事,乞還骸骨,已將印信交付送信人等。然後就是簽押和日期。
寫罷連吹乾都沒有,直接就遞給那還跪在地上的太監,一夾白馬走過時還捎帶了一句:“趕緊起來吧,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愛惜自己身體,等你和學生一般年紀的時候,這身子骨就知道分曉了……”
那太監跪在地上,聽着好半天沒明白,等二千來軍馬過盡了,他那些從人過來把他攙了起來,他才哭笑不得地說道:“丁總憲,咱家、咱家能活到您那歲數麼?算了!”他四五十歲的人,丁一老氣橫秋地跟他說,等他到自己那年紀,他怎麼可能活回二十多歲?
但任着從人給自己揉着腿,這太監總覺有哪不對?想來想去摸不着頭腦,直到從人問起,手上這份是什麼?那太監說了一聲:“丁總憲又要乞骸骨了!”又,二十多歲的丁一,這可是第二回申請退休了。
話一出口,這宣旨太監才發覺不對是在哪裡。
這黑字白紙可是寫着:已將印信交付送信人等。
可丁一老老實實,是真沒有交過這東西給他啊!
於是他也顧不得太多了,招呼從人把馬牽過來,連忙上了馬,揮舞馬鞭衝着丁一的隊伍趕了過去,這回他是學精了,不敢靠着太近,離着有五十米就喊道:“咱家要見如晉少爺!小人要見如晉少爺!”
丁一倒沒有爲難他,聽着稟報就教他帶了上前來,問他有什麼事?
“如晉少爺,您這印信可沒交給小的啊!”
“噢,倒是我忘記了。”丁一微笑着點頭,便要去腰間解下印綬。
那宣旨太監也算是福至心靈,連忙從馬滾鞍下來,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如晉少爺,您慈悲啊!您當奴婢是個屁,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