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隊向南航行,而在在經過索馬里東北部時,五月中下旬季風驟起,不分日夜,幾乎一半的時候,艦隊都在狂風暴浪中穿行,別說廣東、廣西號這樣的五百噸不到的小船,就是大寶船改成的登陸艦,四十四尺長鉅艦在風浪不時被拋起象是海神的玩具……
“不能這麼過去!我們都是從索馬里東北部的阿賽爾角,向那邊的亞丁灣航行……”在甲板上幫着水手加固纜繩的傑克船長,對着丁一這麼說道。這七八級狂暴的風浪之中,所有的人都得儘自己的力量,無論是丁一還是景帝,或是那位阿拉伯女郎,這是人類與自然的抗爭。
滔天的巨浪猛然將整艘廣西拋開,身處遠比登陸艦矮小的廣西號上,丁一居然可看見那艘四十四尺的登陸船主桅杆頂端!然後是突兀地下墜,所有人都死死扯着纜繩,劈天蓋地的巨浪就這麼撲擊過來,洗刷去船甲板上,所以可以被洗刷去的一切,沒有什麼尖叫聲,張開水,海水便會灌入口裡,在嗆到水而窒息失力的一剎那,海浪卻把這個人帶走,永遠地帶走。
在這樣的風暴之中,真的是誰也顧不上誰了。在穿過這個風暴區之後,艦隊的損失很嚴重,有三艘補給船已經確認沉沒了,還有一艘補給船失蹤,大寶船改裝的登陸艦,本身就是隻能沿岸而行的船隻,這樣在海中央遇着風浪,那真是隨時就是翻覆的感覺。萬幸沒沉,還是出現了多處的漏水,所幸華夏的水密艙技術。在緊急的修堵之後問題還不算太大。
但是,萬安很快就傻眼了,因爲丁一失蹤了。
應該說,是在那個洶涌的巨浪來襲時,廣西號甲板上的所有人都消失了。
除了傑克,因爲在那輪巨浪撲來之前,他在幫忙固定風帆時。摔倒在甲板上,丁一看着他的左手明顯變形,一腳就把他踹下船艙裡去了。於是摔落船艙裡的傑克受了點刮蹭,但他卻保住了性命。
“貼向海岸啊!不能再向前了,也不能在這裡停留,也許下一刻。風暴就會再來!”他不顧自己身上的傷。跑到登陸艦上向萬安陳述着,只不過他的大明官話只會幾個簡單的詞,而丁一不在,他也只能在地圖上比劃,指望萬安能理解他的意思。
“思公,學生已亂了方寸,不知可有良策?”萬安微笑着衝傑克船長點了點頭,叫人把他帶開之後。卻回頭去問楊善的意見。楊善、許彬這兩個老人,倒是沒人指望他們上甲板幫忙。除了被澆得混身溼透,鬚髮淋漓,在船艙裡撞出好幾處淤青之外,倒也沒什麼其他的問題。
樣子頗爲狼狽的楊善,聽着萬安問起,苦笑道:“老夫能有什麼良策?總之不想死,便只能先靠岸,按着番鬼說的,靠岸而行就是,還有什麼法子?反正,老夫是真的回不去大明瞭,回去便是丁如玉不與老夫計較,如晉的弟子不與老夫計較,呵呵,如晉那位朋友,也是斷然不會放老夫活命的。”他說的丁一的朋友,卻是英宗了。
許彬也是搖頭,不禁老淚長垂,嘆息道:“循吉你是如晉的弟子,想來關外的陳總鎮,廣東的杜長史,廣西的胡師長,京師的楊師長他們,跟你還有些香火情分……老夫是回不去了,無如晉約束着,這些哪個是良善人?真以爲老夫不知道麼?那地中海艦隊的獨眼提督,不就是當年廣東的順民天王!也只有丁如晉這等英雄人物,方能把這些人鎮得老實……聖天不放過我等?思敬,你想得太多了,別說獨眼提督黃蕭養,西海朱提督、南海何提督,單是王越王世昌,你別以爲是讀過書,中過進士的角色,那人是深得如晉真傳的,決計不會教我等回大明!”
聽着他這話,楊善就沉默下去了,許彬說的是正理,不論是爲泄私憤,殺了他們給丁一殉葬;還是爲了公心,免得丁一的死訊傳到大明之後,丁某人一系的勢力大亂,都得殺了他們,就算僞報個丁一在海外征戰,都比說丁一落海死了要強一萬倍。
“靠岸之後,便任老夫……”楊善搖了搖頭這麼對萬安說,意思是隨他們自生自滅好了。
萬安把手一揮,示意楊善不必再說,對傳令兵下令:“打旗語,登陸艦在前尋找港灣,一有所得,馬上休整!其他各艦跟隨旗艦。”那些葡萄牙水手裡,有幾個會看海圖的,被萬安找過來,很快他們就在大海之中,指出一處離他們最近的避風港,如果丁一在場,就會想起一個名字:塞舌爾。
這一次,或許上天覺得給予這支艦隊的教訓已足夠,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馬埃島,這個在大海之中,鄰近赤道,不在旋風帶內的島嶼。整支艦隊的人員,無不有着死裡逃生的感覺。
萬安在馬埃島停駐下來之後,馬上就做了兩件事:一件是把那些葡萄牙俘虜,包括傑克船長都都捆綁看押起來,第二件事是佈置一個灘頭陣地,防禦可能存在土人攻擊。這叫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啊,在阿拉幹,看着四十個營頭的新軍訓練那麼久,看陸戰第一旅的搶灘課目那麼多次,萬安這點覺悟,卻還是有的。
然後他就召集山地特種部隊、利刃特種部隊排以上軍官,各艦船長、大副、水手長來開會:“思公及許大人等,皆以爲先生已然發生了不忍言之事,學生卻以爲,先生吉人天相,自有福遇。”他看着與會人等,過半人聽着丁一失蹤的消息,無聲垂淚的表情,暗暗搖了搖頭。方纔靠岸時,由楊善與他耳語,悄然埋下的那一縷野心,還沒冒起發芽,馬上被他自己掐熄。他知道至少短時間裡,是無法在這些軍官心中,取替丁一的位置的了。
“學生以爲,先生必然安好,或就在將來某日,先生……”不知道是動情,還是影帝級別的天賦在發作,萬安說着也哽咽了,那淚水鼻涕就這麼當衆滴下來,沒有一個人笑他,這反至使得這些軍官認同他,“先生活着!”萬安握緊了拳頭揮舞起來,“一定活着!先生給學生的命令有兩道,遠的是尋找白薯和橡膠,近的是與葡萄牙的亨利王子會面,若有可能,結成同盟,並學習亨利王子設立的航海書院模式。現在我輩有兩個選擇,一是留駐此地,茫無目的,以尋找先生之名自欺枉活或入風暴中送死;一是堅定不移執行先生的命令。”
在座的人都沉默地望着萬安,也有人握緊了拳頭,如果萬安要做出的決定,不符合他們心中所想,也許就會當場發作。但萬安沒有做決定,他說:“現在表決,堅決執行先生的命令,誓死也要完成先生所託,爲了大明,爲了華夏,繼續向前的勇士,舉手!”
除去崗哨勤務,到場是五十三人,舉起手的,有四十八人。
“手放下,第二輪表決,懼怕風浪,要以各種籍口留於此地的懦夫,舉起手!”
沒有人舉手,只有六個咆哮着站起來,衝着萬安罵粗口的連、排長。
萬安在命人制服了他們之後,並沒有生氣:“現在,還需要留下三個班在此地,一個是先生所說的,不到最後關係,不輕言放棄,留下的人,萬一能有先生的消息,也好接應;一個是之後地中海艦隊如果從這處過,也好給他們指明我們的去向;最後,我相信先生在這裡,也必定會做出的決定,我輩至此,這便是大明的疆土!必有守土之士!願意留下的好漢,站起來。”
幾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萬安搖了搖頭:“一條補給船,一個排,只能這麼多了。你們六人裡,自己推選一個船長和一個留守的排長出來吧。”他示決着其他人坐下,對剛纔咆哮着要離座的那六個軍官這麼說道。
而萬安在結束了軍官會議之後,所做的事就極爲殘忍了,他把傑克船長和所有俘虜都下令殺掉了,理由是他們知道這支艦隊的虛實。在休整了數日之後,艦隊重新向南啓艦,而在馬埃島上,留下了一艘補給船和一個排的士兵,這是目前爲止,大明最西邊的領土了。
“少爺、少爺……”曹吉祥在海灘上,有氣無力地呻吟着,也許是運氣,也許是禍害遺千年,連阿拉伯海也不能容納他這樣的奸邪,總之,他被衝到海灘上來了;而在他身邊數十米外,一艘中型寶船不知道是擱淺還是觸礁,總之卡在那礁石之間,正是特混艦隊裡那艘失蹤的補給艦。
一艘救生舟衝上沙灘時,被巨浪掀翻成了底朝天,此時船舷正被六隻手吃力地慢慢扛起來,文胖子和另外兩個丁一的親衛喘息着半跪在沙灘上,在他們身後的丁一相對來說比曹吉祥要好一點,他被那個自稱是莎吉蕾杜後嗣的女郎抱在懷裡。
丁一無力地指着不近處,喘息着道:“胖、胖子,那有人……”他指的是,一個被半埋在沙灘上的人形物體,而他的情況很不好,一句話沒說完,就嘔了一口血出來,那是在落海前被折斷的桅杆掃中,這自然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人力可以抗衡。
但丁一卻笑了起來,他虛弱地擡手輕輕拍了拍那阿拉伯女郎的臉頰,用拉丁語對她說道:“veni……vidi!”然後他急劇地咳嗽,口中溢出血。阿拉伯女郎是博學的,她用拉丁語替他說完了這句話:“vic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