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和提着燈籠到了角門,守門的僕役早已被一壺好酒收買,不知去了哪裡,角門是開着的,結了霜花的門框外面停着一輛馬車。那個飄逸出塵的仙人就站在馬車前面,含笑看着她走近。
他似是尤其喜歡白衣,不是月白,不是米白,而是純淨到極致、纖塵不染的白。夕和也很喜歡白色,只是後來從了醫,又成了製毒專家,成日裡穿着白大褂,對白色的喜愛就沒有一開始那麼濃烈了。直到見到了他,她似乎又對白色有了新的認識,他是她見過穿白色最好看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能把普通的白色穿出仙氣的人。
只是今日有些特別,他慣來素白乾淨的衣衫上少見的多了幾枝修長挺拔的墨竹,爲他整個人憑添了幾分清雅的儒生氣質,也多了些煙火氣。
夕和走近了些,看他站在皎潔的月光下,像是渾身都散發着孤冷的清輝,面上的笑意卻溫暖和煦,一開口,溫和如昔的嗓音流瀉而出,在這個夜裡像是瓔珞敲冰一般字字都敲在了夕和的心上。
“抱歉,冒昧來尋你,可有擾了你的年夜飯?”
夕和收回心神,揚起笑來,“小女已經吃完了。國相大人呢?年夜飯用得可好?”
“一個人隨便吃了點,與平日也無甚差別。”傅珏臉上依舊是笑着的,說出來的話卻染上了一種叫做寂寞的情緒。
夕和微愣,聽他說是一個人才猛然想起之前曾聽臨月說起傅珏兒時隨母親清平公主回到南越,不久後清平公主芳逝,他便一個人住在公主府裡,到了後來纔將公主府改爲國相府。她又想起那日藺司白問他的今年去祁王府一事,應該就是指年節這件事吧。
所以,他每年都自己一個人在國相府裡過節嗎?夕和心裡突然有些酸澀,是替他心疼的感覺。
傅珏看着面前的女子流露出同情的目光,心裡又是酸澀又有些慶幸,順勢一提:“今日碧落湖邊有煙火,可願陪我去看看?”
夕和哪裡忍心拒絕,點頭應下了,反正今夜老夫人不在延年堂中,當是不會有人發覺她不在屋裡的。
於是,馬車又從丞相府的角門處離開,沿着空曠寂靜的街道向着碧落湖而去。馬車裡燒了暖爐,十分溫暖,夕和坐在裡頭,捧着熱水,覺得很舒服。傅珏問了她今天做了些什麼,夕和想了想便跟他說起今天包餃子的事情。傅珏微微歪了頭聽她說,她停下時很自然地接個話或是轉接到下一個話題,氣氛自然和諧,兩人的臉上都洋溢着淡淡的喜悅。
等到了碧落湖,馬車停下時,夕和才驚覺她竟然不知何時起在他面前完全沒有了一點拘謹,自然順暢地表現出了自己最真實的那一面。
馬車就停靠在湖邊,一打開簾子就能看到不遠處幽暗湖面上的點點波光和那一輪倒映着的清冷光輝。四周靜謐非常,毫無人聲,只有碎碎的,樹葉婆娑的聲音和緩緩流淌的水聲。
“外面風大雪寒,馬車裡也能看見煙火,就不下去了可好?”
夕和回頭看向他,笑着應好,瞥見他略顯蒼白的面容就又把簾子放下來,重新坐好。反正煙火還沒出現,外頭沒什麼好看的,還是不叫冷風進來平白傷了他的身子。
見她貼心地將簾子重新放下,傅珏脣邊的笑意更濃,正要開口說話,背上就有東西動了動,他想起了出門時跳進他披風帽子裡的小傢伙,遂拍了拍肩。幾乎是立刻,就有一團雪白色的毛球蹭地一下從他帽子裡出來,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夕和尚未看清那團雪白色毛球的樣子,那毛球就又嗖地一下自傅珏身上飛撲到了夕和懷裡,然後撒嬌般地在她懷裡蹭了蹭,身後三條蓬鬆柔軟的大尾巴一搖一擺的似是很開心。
“小魚?你把小魚也帶出來了?”夕和看清了懷裡撒嬌的小傢伙,驚喜地問了句。然後由着它蹭蹭幾下竄到了她的肩上坐下,然後又蹭了蹭她的脖子。
傅珏看到這一幕臉上的表情突然有些複雜了起來,腦子裡閃現出了一些年代久遠的片段,那些深藏在記憶深處的角落裡也有一個女孩,如眼前這般,笑靨如花,肩上還蹲了只小小的三尾雪狐……
夕和逗了下小魚,然後感覺到傅珏的沉默便回頭看他,只見他的深邃的眼神此時又多了些縹緲和悠遠,她與他的目光接觸,卻看不進他的眼底,他似是在看她,又似是在透過她的目光看另一個人,叫人捉摸不透。
此時,外頭傳來了砰的一聲巨響,夕和便收回了眼神,轉而掀了車簾,恰好看到一朵煙花自平地裡竄出,直入蒼穹,再在隆冬的黑夜裡綻成繽紛的色彩。夕和在大都市裡見慣了各式各樣的煙火,但此時卻無端有種第一次見着煙花的興奮感。
“快看,是煙花,好漂亮。”夕和笑着回頭向傅珏說了一句,然後又轉過頭看向車外。
先是零星幾朵稀稀落落在空曠的夜空中漸次綻放,接着由一枝獨秀慢慢地就變成了百花爭妍,亮麗醒目的顏色璀璨了整片夜空,再投影到湖面上,將湖面也染成了斑斕的另一片“蒼穹”,緊跟着,四周的黑暗好像也在瞬間被驅散,多了些沒有溫度的溫暖。
夕和感覺到身後的人一直都沒有說話,正想回頭問問他怎麼了,可她尚未來得及轉身,背後一縷淡淡的藥香襲來,下一刻,自己就已經被圈進了一個涼薄的懷抱裡,驚得她一下愣住了,再不敢回頭去看。
他的雙臂自她身旁穿過,再在她身前匯合,白色的衣袖掠過,將她穩穩地收進了懷中。這懷抱並不緊,卻也不是鬆鬆的攬着,剛好將她的背貼着他的胸口,也剛好讓她能感受到身後溫熱的呼吸。
“夕和,今夜,告訴我你的答案吧。”他說話時的溫熱氣息掃過夕和的耳廓,輕易地就將她的臉頰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粉色,而他的話也同樣輕易地加劇了她的心跳。
答案……他要的答案她自然知道是指什麼,她也表示過會好好考慮。可是這些天來她還是不自覺地就刻意迴避去想這件事,她知道自己想要靠近他,可心裡又變扭地不願意以這種方式靠近他,她感覺自己就像站在懸崖邊,想要跳到對面,卻又少了一點勇氣,所以只能一直在上面徘徊。
可終究,她不能一直站在那兒,她必須選擇往前跳,還是回頭往另一個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