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擎說話中氣十足,卻一點都不咄咄逼人,甚至嘴角帶笑,顯得溫文爾雅,只是那一雙冰冷銳利的眼眸,正對上御座上的皇帝。
皇帝再不濟,也是皇帝,滿朝文武,有誰敢和皇帝這般對視?
而皇帝被長長的冕旒遮擋着臉,神情莫測,只能看見他那薄脣正勾起一抹完美的弧線,像是漫不經心,卻隱隱透出一股迫人的威勢。
宣政殿裡靜可聞針,朝臣們個個都繃緊心絃,屏息斂氣。
皇帝登基以來,每次的朝議都是說不過幾句話就頭暈,氣喘,體力不支,然後就被內侍匆匆擡回寢宮,何曾像今日這樣?
衆人都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有人驚喜,有人發愁,有人觀望,有人驚惶,……
只聽得皇帝緩緩說道:“說起傲雲堡,朕心中更是疑惑,商愛卿任戶部尚書後,傲雲堡的賦稅也是逐年減少,可自從三年前由現在的皇后當堡主之後,傲雲堡恢復了直接把賦稅上繳給朕後,那數目卻是一年比一年多,這是否可以解釋爲,商愛卿與錢財無緣,不適合戶部尚書一職呢?”
商海平惶恐跪下:“陛下,是臣無能,請陛下降罪!”
南宮絕輕笑:“朕不過是說說而已,商愛卿何必如此認真呢?你的所作所爲朕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朕相信你是一個對主子很忠心的臣子。”
只是,這主子是誰,就各自心知肚明瞭。
這話讓某些大臣心裡咯噔一下,尤其是剛纔皇帝說出的那些送禮的大臣們。
南宮絕繼續道:“衆愛卿是否很想知道傲雲堡上繳多少賦稅?呵呵,這可不能告訴你們!國庫常年空虛,朕這個皇帝竟然成了窮光蛋了,可朕卻養了一羣非常富有的臣子,再這樣下去,滄瀾皇朝,只怕就要易主了吧!”
左相樑棟當即上前跪下道:“陛下,臣身爲丞相,卻不能爲陛下分憂,臣萬死難辭其究,請陛下降罪!”
他一跪,有些大臣也紛紛跟隨。王擎定定地看向皇帝,然後挺直着腰背跪了下去,卻一言未發,剩下的大半人立刻跟隨。
南宮絕忽然輕笑一聲,說道:“衆愛卿這是幹什麼呢?快快請起,朕都還沒說完呢!大將軍剛纔不是說起傲雲堡的賦稅嗎?朕不過是有感而發而已,朕爲了將來能有臉面去見滄瀾皇朝的歷代先皇,決定把傲雲堡上繳的賦稅用作皇朝的後備應急金,只有在危難之時才能動用。至於有多少,放在哪裡,也只能是皇帝才能知曉!所以,大將軍你雖然位極人臣,可是朕也不能告訴你詳情,還請大將軍能夠明白。”
衆臣面面相覷,心驚肉跳,欣喜期待,惶恐失措,各樣精彩。
隱忍多年的皇帝終於要與大將軍正面開戰了!
王擎面部肌肉幾不可見地動了一下,垂着眼眸說:“臣明白了。”
南宮絕道:“大將軍能明白就好。衆卿家還有何本要奏?”
沈之謙猶豫了一下,還是出班奏道:“陛下,春闈快到
了,臣請示陛下,今年是否與往年一樣舉行?”
南宮絕沉吟片刻道:“春闈,是爲了替國家選取人才,可是歷年春闈,都會鬧出作弊醜聞,而且都跟你禮部的官員有關,所以今年春闈,禮部只需從旁協助就行,朕已請得太傅爲主考官,試題也會由他即場提出,左相,你覺得如何?”
樑棟出列道:“陛下聖明,太傅學識淵博,德高望重,清正嚴明,是主考的最佳人選!太傅能當主考,實乃天下考生之幸,滄瀾之福!”
南宮絕扯了扯嘴角,心中暗笑,這老傢伙拍馬屁的功力是越見精湛了,“那就這麼決定吧,沈愛卿,一定要好好協助太傅,左相,也要辛苦你好好監督了。”
樑棟說:“臣領命!”
沈之謙自然也無從反對,卻又說道:“陛下,臣還有一事要稟。陛下登基整整十三載,因爲龍體違和,故後宮一直空虛,幸好上天庇佑,陛下得皇后沖喜,龍體康健,故斗膽請陛下廣納後宮,選賢德女子立爲妃嬪,早日誕下皇嗣,方爲社稷之福。”
“沈愛卿言之有理,可是朕現在連每日膳食都要靠商愛卿爲朕張羅,若是廣納妃嬪,她們的吃穿用度朕又如何付擔得起呢?”
沈之謙啞然,卻又執意道:“請陛下以社稷爲重,江山爲重。”
南宮絕眼眸一轉,笑道:“納妃是後宮之事,沈愛卿還是去找皇后商議吧,一切都由皇后作主,朕絕不干預。”
沈之謙聞言,心中暗喜,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懂得什麼?最終還不是任由他說了算!立刻說:“是,臣領命!”
南宮絕道:“劉世元,你和李校尉儘快趕回燕州。商愛卿,王副統領和榮公公已在外面候着,朕今日的膳食就等着你了,退朝吧,鳳瀟,慕容曦留下!”
於是,又是三聲鳴鞭,奏起中和韶樂,衆臣三跪九叩,皇帝起駕回宮。
太和十三年的第一個早朝,就這樣帶着一股看不見的硝煙味結束了。
一切明裡暗裡的行動,也在這個早朝後開始加速運作。
滄瀾皇朝,也開始迎接它的新局面。
乾清宮,皇帝的寢殿裡,層層羅帳後面,鳳歌只着白色中衣,躺在軟榻上,手中書卷虛握,已然睡着了。
三千青絲猶如瀑布,微微散亂,巴掌大的小臉,梨花雪膚,細緻長眉,長長的睫毛在小臉上投下新月般的陰影,挺秀的鼻樑,微翹的小嘴。
衣如雪,人如玉。
外面春雨綿綿,殿裡溫暖如春。
回門後她是要搬到坤寧宮的,可是皇帝卻說自己龍體違和,只有皇后在身邊纔會好得快,還說咱們是夫妻,夫妻就不應該同屋共住,所以皇后還是應該繼續住在乾清宮。
好吧,他是老大,皇宮是他的地盤,自然是他說了算,鳳歌也不勉強,於是就繼續留在乾清宮了。
於是,她見到了鳳瀟,見到了慕容曦,燕煜恆因爲剛剛登上王位,根基不穩,餘孽尚在,所以在祭天后就匆匆
趕回燕國了,所以沒見着。
但是,她也沒見到林旭堯。
她當然不會詢問鳳瀟他們,那個姓林的在哪了。
但是,在某一天的清晨,她再一次在皇帝的懷裡醒來時,她像個小狗一樣在他身上嗅了又嗅,終於證實了之前的一些懷疑。
只是,在皇帝那疑惑的眼神裡,她並沒說出來。
不同的一張臉,相同的味道,似曾相識的魅惑笑容,同樣的身高,更重要的是,皇帝右手小指上的一顆小黑痣,她曾在林旭堯相同位置上看到過。
一切都得到了重疊。
只是,她有一種被欺騙,被愚弄的感覺,於是她很生氣。
再一想,卻又覺得自己憑什麼生氣?又爲什麼要難受?
他與她,算是什麼關係?朋友?情人?根本就什麼都不是!他不跟她坦承身份很正常。
況且,管他是林旭堯,還是皇帝,跟她鳳歌又有何關係?
他是林旭堯的時候,她心裡還會有那麼一點點喜歡他,可若是皇帝,她是絕對會連那麼一點點喜歡都不會有。
她可沒打算母儀天下,坐在後宮裡等着皇帝寵幸,與一大幫女人鬥個你死我活,不是死得慘烈,就是老死宮中,這種生活,光是想想都覺得噁心!
只是,她的心裡終究是好像有了一根刺,隱隱的總是讓她不舒服。
於是,她開始覺得彆扭了。
做了個又長又大的軟枕,放在龍牀中間,再做了個暖水袋,晚上睡覺時抱着,這樣,她再也不會因爲本能而靠近皇帝,再也不會在他懷裡醒來了。
皇帝經過第一天的疑惑後,第二天就開始像個沒事人一樣,不管她做什麼,他都是笑而視之,還把奏摺等等辦公事務都帶到寢殿裡完成,還不時地跟她討論朝政,徵詢她的意見。
她以後宮不得干政來回絕,可皇帝說皇后不同於後宮女子,是皇帝的妻子,有責任分擔皇帝的工作。
鳳歌聽他那麼一說,心裡一恍惚,這些話跟她當初說的有異曲同工之處,於是就忍不住真的跟他一起對付那些煩死人的奏摺了。
於是,就有了皇帝向朝臣們討要生活費那麼一出了,這麼無賴的辦法就是出自皇后,然後又被皇帝完美的落實了。
鳳歌睡夢正酣,卻聽得耳邊傳來絮絮叨叨的說話聲,一直不停。
她翻過身,小手掀起被子捂住耳朵,可說話聲依然傳進來。
她怒了,這乾清宮裡來來去去的就那麼幾個人,都知道小皇后的起牀氣特別大,敢在她睡覺時發出噪聲的,除了皇帝也不會有第二人了。
她倏爾閉着眼睛坐起來,抓起枕頭就向聲音的方向扔過去:“南宮絕,你有完沒完?”
四周立刻安靜下來。
片刻,羅帳外傳來南宮絕低沉悅耳的輕笑聲:“娘子,雖說春雨綿綿正好眠,但娘子也不可太貪睡纔是啊,不然,到了晚上你可就睡不着了,不如起來喝杯茶聊聊天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