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攻陷的朝都城中,沒有愁雲慘霧,沒有鮮血哭號,只有時不時響起的歡呼聲和涌入街道上確認這一切的人們。
絕大多數的百姓都是期待這一天的,朝都易主了,他們的苦日子也就結束了。
殷烈火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百里九歌和關成就在牀畔看着她。她難受的嚶嚀了幾聲,旋即皺着眉頭,將手交給關成,讓他扶她坐了起來。
坐起後腦海里有些眩暈,殷烈火忽然覺得這個地方很熟悉,樸素的傢俱陳設,桌案櫃子熟悉的擺放位置,貝殼珠簾外落着的一張銅鏡,左上角缺了一塊。還有窗外那幾樹垂絲海棠,剛剛開花。
這讓殷烈火一時懵然。這裡……是她的閨房,她曾在這裡住了十八年。
“烈火。”百里九歌笑了笑:“你醒過來就好,這裡有水,你喝點。”將一碗清水遞給了關成。
關成扶着殷烈火將水喝下,殷烈火喃喃:“我離開大商一年多了,這裡,爲什麼還這樣乾淨……”
片刻的沉默後,關成答:“臣夫每隔一個月,都派人過來將府邸收拾乾淨。”
殷烈火的瞳孔張大,“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你登基的那日開始。”
“是麼……”一年啊,關成默默的替她打掃故宅一年了,她卻不知道。
殷烈火感動的笑了笑,捂着隱隱作痛的額頭,問道:“朝都已經被攻下來了是麼,我爹孃的屍身呢……我太不孝,只想着找那昏君索命,竟忘了爹孃的屍身在他手裡,我連他們最後的尊嚴都沒能保住……”
百里九歌咬牙安慰:“烈火,你別這麼說。”瞄了瞄關成,百里九歌不會忘記,之前在城下時,關成對待兩具屍骸的態度有些不尋常。
關成握緊了殷烈火的手道:“那兩人不是護國公和護國夫人。”
殷烈火怔了怔,盯着關成。
關成說道:“在攻打平靈關之前,臣夫派人潛入了皇陵,撬開棺材,用兩具易容的屍體替換了護國公與護國夫人。”
“關成,你……”殷烈火不敢相信的盯着他,眸底漸漸潮溼。這個人,究竟還爲她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關成道:“護國公與護國夫人的屍身,臣夫已經命人移到了鐘山,找了個適合的地方,另立了一座合抱之墓。”
殷烈火怔然失神,眼底更加的潮溼,“你……”一滴淚從眼角淌了出來,她感動的笑着,笑容朦朧如初綻的垂絲海棠。
殷烈火抱住了關成,靠進他的懷裡,含淚笑道:“你真是個癡人……”
關成擁住了殷烈火,道:“癡心也沒什麼不好,只是……臣夫有罪。”
“你何罪之有?”殷烈火輕輕問着。
關成自責道:“方纔在城下,臣夫沒有把事情告訴你,讓你受了刺激。”
殷烈火在他胸口緩緩蹭了蹭,閉上眼,柔聲曼語:“我知道你的考量……是爲了讓所有人都相信
那是我爹孃,進而激起民怨,令他們倒戈相向……戰場上太殘酷了,你這麼做,減少了將士們的傷亡,又何罪之有呢?”
關成不再言語,接受了殷烈火的話,將她擁得更緊了些。
百里九歌已經退出了房間,把地方留給了兩人。輕輕掩了門,仰頭見垂絲海棠時不時零落幾瓣,明朗的顏色讓她想起了初見殷烈火的那一日,那輪椅上的女子,冷漠蕭條的摘下一枝連翹花……
往事如煙,百里九歌沒有再多想。她在院中的躺椅上坐了一會兒,便去了府邸的正廳,與墨漓他們會合。還有件大事沒辦,那便是去宮中,審那幾個人。
百里九歌坐到吳念念的身邊,剛喝了口水,外頭便有一名士卒跑了進來通報:“世子殿下,現在可以移步皇宮之中了。”
“好。”墨漓斂了鶴氅,徐徐起身,與殷浩宸百里嘯百里未明交換了目光。
百里九歌便也扶着吳念念起來,隨着墨漓孤雁他們,共同前去。
在去往皇宮的路上,遇見了奉國大將軍府的家奴。
那家奴見了百里未明,連忙衝了過來,跪倒在百里未明的馬前,痛聲道:“大公子,夫人她、她……”
百里未明聽出了哪裡不對,忙問:“我娘如何了?”
“夫人她……她害怕會被抓走處死,所以懸樑自盡了。”
饒是百里未明看不慣趙倩的爲人,但聽見母親的死訊,心底還是有一陣陣的痛感傳上來,讓他連呼吸一口,都是涼到心底。趙倩就是再不對,也是生他養他的。
百里九歌策馬來到了百里未明身邊,安慰他道:“大哥,我也不知道你現在想聽什麼話,總之你一定要節哀順變。”
百里未明只消沉了一瞬,就恢復了常態,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先回奉國將軍府了。”
“大哥你千萬別太難受。”百里九歌關切的說,想了想,還是決定將一個現實說出來:“百里青萍還在宮中,但是烈火是不會放過她的。”
百里未明對殷烈火的仇恨完全清楚,他想說他希望殷烈火能留青萍一命,然而沒有說出口。只因他知道,青萍是罪有應得。
“爲兄答應你,不會太難受。”百里未明在丁字路口拐了彎,隻身去了奉國大將軍府。
按照墨漓之前的命令,將士們已經佔領了皇宮,大商皇宮的奢華,讓這些將士們咋舌稱奇。
此刻,就在瀝粉貼金的大殿裡,殷浩宜、百里青萍和百里越被將士們押住,三個人都面色慘白而不甘的顫抖。
百里越被一個士卒踢了一腳,那士卒罵道:“虧你還是我們世子妃的爹,從前你沒少難爲她,連我這無名小卒都看不過去了!”
百里越的下巴磕在地上,半顆門牙沒有了,滿口的鮮血。他氣得想咬那個士卒,可是一擡頭,望見好幾個人進殿來,其中一位中年男人的面貌,讓百里越嚇得倒抽一口氣,眼睛直了。
“你、你
是……”百里越駭然語結。
百里嘯看着百里越恐懼的反應,更加確定昔年的事情果然與百里越有關,再望向殷浩宜,殷浩宜的臉上也是同樣的恐懼表情。顯然,他們都認出了百里嘯。
孤雁正瞪着仇人,眼中泛起了嗜血的神色,他衝過去就給了百里越一腳,“百里越你這畜生,你也有今天!老天爺總算是開眼了!”
孤雁還要再踢,卻被百里九歌攙住,她勸道:“孤雁,你先冷靜點,先盤問清楚再說。”
安撫了孤雁,百里九歌冷聲道:“殷浩宜,我問你,從前大商與燕國打仗的時候,你被燕國人抓走,我爹單槍匹馬闖入敵營將你救出來,自己卻重傷無人理會,還被你們說成是英勇犧牲。這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事到如今,你就是不說也得說了!”
殷浩宜的瞳孔張大,宛如刺蝟似的恨不能縮成一團,他驚道:“你……你爹?”
百里九歌道:“我爹就是百里嘯將軍,你到了今日才知道嗎?原來我叔父沒告訴你。”看向百里越,道:“百里越,如今我稱你一聲叔父,你和殷浩宜把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說出來,包括我那個孃的事。”左手揚起,握住鋥亮的短刀,“要是不說,我就一刀一刀把你們的肉削下來,我百里九歌說到做到,趕緊說!”
百里越哆哆嗦嗦的,單是想到自己被一刀刀削肉的場景,就嚇得什麼話也裝不住了,叩頭喊道:“我說,我說!”
“百里越你這個廢物!”殷浩宜氣急敗壞的罵道:“你敢說一個字,朕就將你推出去斬了!”
墨漓冷笑:“陛下還當自己是九五之尊嗎?”
墨漓的話似給了殷浩宜當頭一棒,殷浩宜咬牙切齒的罵道:“周世子,朕真後悔當初沒有殺了你。”
墨漓神色鋒銳,冷冷一笑:“只怕就是陛下那時候真的對在下動殺手,也奈何不了在下。在下連戒備森嚴的刑場都能闖出去,陛下以爲呢?”
殷浩宜氣得說不出話來。
看着殷浩宜的模樣,殷浩宸的心中,已經生不出什麼同情的滋味了。他攬着吳念念,正色望着殷浩宜,沉沉道:“皇兄,臣弟一直都敬你是兄長,對你忠心無二。不想你這樣作惡多端,活葬了先帝,屠殺言靈家族,還要對念念動手……臣弟也不得不翻臉了。”
殷浩宜的臉色黑黑白白的,接着臉上掛起一抹央求的僞笑,求道:“浩宸,你與朕一母同胞,朕從前那麼多年都沒有虧待過你,只是最近因爲太過着急戰事,才逼迫了你。你爲何不能理解朕?”
殷浩宸窒了窒。
百里九歌道:“殷浩宸,別和他扯這些,你早就看穿他了不是?”舉起了短刀,冷冷道:“殷浩宜、百里越,當初我爹的事情還有我那所謂的娘,限你們一炷香的時間說完,否則我的刀可不長眼睛。”
百里越實在禁不住了,任憑殷浩宜再怎麼瞪視他,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命是在眼前這羣人手上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