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雲嵐到了新的環境,有些新奇,也確實有些不慣。她猶跟在菊囘花的身後,兩人一邊收拾一邊閒話,到晌午的時候也是一塊做飯,也不管新人三日後洗手做羹湯的習俗。
很快,劉雲嵐就覺得放鬆不少,她問菊囘花道:“菊囘花,這魚還剩四條,要醃起來麼?”
菊囘花瞅了一眼簍子裡的四條大草魚——那是做酸菜魚火鍋剩下的——想了想道:“不醃了吧。送一條把張嬸,剩下的咱自己吃。我昨兒都沒好好吃那火鍋哩,人太多了。肉剩的多了些,是一定要醃了;這些豆芽怕也是要送人,這可是鮮貨,不吃就壞了;白菜倒不要緊,放到地窖裡去吧;這蒸好的粉蒸肉,讓外婆和姑奶奶帶些回家,也就差不多了。”
她三言兩語就把東西安排妥當,楊氏笑着接腔道:“你大姑奶奶就說那粉蒸肉好吃哩,這麼摻上米粉,那肥肉就香還不膩,她說吃了好幾塊,說瘦肉也爛,她也能嚼的動。要是光吃肥肉,雖然殺饞,不過她們年紀大了,容易鬧肚子,她特特地跟我說要些米粉,家去也照着做哩。”
菊囘花忙道:“還有好些粉哩,讓她帶些吧,粉蒸肉也帶些”
忙碌了一天,纔算收拾完畢,借來的東西也都歸還,又將第二天新人回門的東西準備好,一家人這才真正放鬆精神,倒頭大睡。
新人三日回門,成親第三天一大早,青木便趕着牛車,在爹孃的殷殷囑咐下帶着新媳婦回門了。
閒言少述,小兩口滿懷喜悅地趕往劉家塘,青木甚至想到,再過一年,自己就要帶着媳婦和娃一塊去劉家塘了;劉雲嵐更是帶着一種期盼的心情,長這麼大她可是頭一回離開爹孃這麼久哩。
到了劉家塘,進了村就不停地跟碰面的人打招呼,及至來到劉家院子,劉富貴和媳婦張氏還有劉雲嵐的外婆一塊迎了出來,劉雲根跟在後面。
幾人臉上的歡喜是掩也掩不住的,可是,也不知爲何,劉雲嵐忽然鼻子一酸,眼淚就要往下囘流,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忍住拉着娘和外婆的手進了屋子,劉富貴父子在後面幫着青木提東西。
寒暄一番後,劉雲嵐就要幫娘去做飯。
張氏急忙攔住她道:“咋還能讓你做飯哩?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歇着,跟娘說說話。雲根,陪你姐夫說話。娘做飯,很快就好了。”
於是,老少三代女人進了廚房張氏端了小凳子讓閨女坐下,自己做飯;劉雲嵐的外婆在竈下燒火,一邊扯些家常私情話。
劉雲嵐見娘低頭忙碌着問一些自己在鄭家過的好不好之類的話,時不時地擡頭瞅一眼自己,臉上的明明是歡喜的,可是她就覺得心酸,終於忍不住掉下了眼淚。
張氏嚇壞了,急忙來到她的身邊,驚慌地問道:“雲嵐,你這是咋了?你……青木待你不好?”
老外婆也蹣跚地移過來,拉着外孫女的手,輕聲地問道:“嵐兒這是咋了?跟外婆說說。莫不是剛嫁過去過不慣?不怕的,誰剛成親都是這樣——想孃家,日子久了就好了。”
劉雲嵐使勁地壓抑着哭聲,拼命地搖頭,忍了好一會,才把眼淚止住吸着鼻子小聲道:“不是的,青木待我好的很,公公婆婆也好的很,菊囘花也好的很。”
張氏聽了鬆了口氣,埋怨地說道:“那就好。嚇我一跳。我就說麼,鄭家是實誠人,咋也不會虧待你的。
你這閨女,今兒回門,大喜的日子,好好的掉淚,多不吉利!”
劉雲嵐紅着眼睛看着張氏,輕聲問道:“娘,你跟爹······你們還好吧?”
她之所以掉淚,是因爲感覺到一種淒涼。是的,這家裡少了她,忽然很淒涼!
儘管爹孃跟弟弟的臉上都帶着笑,看到她回來都是真心的歡喜,可是,她覺得他們的笑有些勉強,因爲這歡喜是不長久的,吃完飯這個閨女又要走了——她已經不是劉家人了哩。
同樣是笑,可是,鄭長河兩口子的笑要舒心燦爛的多。這就是娶媳婦和嫁閨女的區別了,要不人都想養兒子哩,把養了十幾年的閨女送人,那心裡真跟割肉似的。
要是她家裡兄弟姊妹多,這種感覺就不會明顯,可是,她只有姐弟兩人,她又一向是當家作主、幫襯爹孃慣了的,嫁出去後,幾乎抽去了這個家的脊樑骨。剛進院子的時候,爹孃那興奮的神色,讓她倍覺心酸。
老外婆跟人精似的,聽了劉雲嵐的問話,馬上明白了她爲啥哭——這是放不下孃家哩,也有擔心爹孃的意思。
她拍拍外孫女的手,笑道:“世上的人從來就是這麼過的,誰家的閨女不出嫁?要真寢孃家呆一輩子,爹孃該哭了——急的哭哩!你再能幹,也不能守着孃家一輩子。再說了,雲根往後不也是要娶媳婦麼?他也該擔起事來。你出嫁了倒好,不然他老有指望。”
張氏聽了老孃的話,也明白了閨女的心思,心中痠痛,偷偷轉身撩起衣襟拭淚。
因爲閨女沒看錯,從她被擡出門後,家裡確實跟少了啥似的,一家人吃飯沒勁,幹事沒勁,兒子忽然就沉默下來,也不用吩咐,獨自忙前忙後,彷彿長大了不少,曉得往後要靠他擔起這個家了。
今兒閨女回門,一大早全家都盼着,就算曉得閨女吃一頓晌午飯就要走,那也是令人高興不是。
老外婆見外孫女歇了淚,張氏又哭了,忙推了她一把道:“還不去做飯哩。清南村離這也不遠,你想閨女了就去瞧瞧,有啥好難受的?她小娃兒不懂事,你也跟着瞎摻和。雖說‘嫁出門的閨女潑出的水,,不是還有句老話叫做‘一個女婿半個兒,麼?這嫁了好女婿,閨女往後過的好,你就燒高香吧;要是她過的不好,你還真能當她是潑出去的水不管?我看你哭都來不及哩!有那被休回孃家的,哥哥嫂子肯定不高興,爹孃心裡還不是照樣疼,不過是沒法子罷了。”
張氏急忙道:“瞧我糊塗的。我也不是傷心,不過是你剛走,咱都不慣罷了,也沒啥大不了的。嵐兒,你甭擔心,我跟你爹都好的很,你弟弟也好的很。你不曉得,他懂事好多哩。
你砷婆說的對,你走了,他就擔起事了。”
於是,幾人又換上笑臉,說些私囘密的話兒,又扯些家常過日子的事情,張氏則仔細地詢問閨女在鄭家過得如何,聽了她的描述,放心不
儘管這個閨女從來就不用自己操心,倒是自己遇事找她拿主意的多,但張氏還是叮嚀了一堆做媳婦要注意的事。也是,不管她多能幹,那還是自己的閨女,爹孃總是對子女牽掛的多。
劉雲嵐不顧張氏的阻止,起身幫她切菜,又叮囑娘和外婆一些注意身體之類的話,彷彿她嫁過去好久似的。
外面堂屋,青木正和劉富貴說話,劉雲根在一旁聽着。青木也感覺到了嫁女的不同,跟自家的喜慶相比,這邊少了些興旺的氣象,顯得冷清;他也注意到了劉雲嵐的情緒變化,想來心裡是有些難過的。
他看着客氣地跟他說話的劉富貴,忽然間很是同情,便誠懇地對他說道:“爹,雲嵐雖然嫁出去了,那不還是你閨女麼!你老也不用太難過,我這女婿也算是半個兒;再說,清南村隔得也不遠,要是你跟娘想閨女了,就去瞧她,我也會常常地帶她回來看你們的。”
劉富貴聽了女婿這貼心的話,忍不住鼻子一酸,連連點頭道:“噯!爹不難過,爹高興的很。過兩年雲根就要娶親了,咱家也要添人哩。”說着話,擡手用袖子拭淚。
他是真的很開心,在他的印象裡,青木從不是多話的人,如今說出這麼貼心的一番話,可見這女婿是個心細的,不像有的人家,媳婦娶家去了,不過多了一門親,誰還真的給你當半個兒!
青木看着有些沉悶的劉雲根,用教導的口氣對他說道:“雲根,你姐姐出嫁了,爹孃身邊就要靠你照應,你該擔起事來纔對。說小也不小了,過兩年就能娶親了哩。要是你還跟以往似的過日子,有一天算一天,只怕沒人肯把閨女嫁你。也不是要你幹出多大的事,不過就是老老實實地種田養豬,‘人勤地不懶,,你好好地幹,總會把日子過好的。”
劉雲裉聽了青木的話沒有嬉笑,也沒反駁,只是默默地點頭。
就算曉得姐姐有一天終究會出嫁,但等到迎親的人真的把她接走之後,他還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不,連家裡也空落落的,忽然間就沒了生氣。這幾天,外婆還留在這裡,等外婆也走了,那吃飯的時候,三個人有啥趣味?
他無頭緒地拼命找事做,填補心頭的空虛。
劉富貴聽見女婿跟哥哥教導兄弟似的教導兒子,忙呵斥道:“聽見沒有?要好好地聽你姐夫的話。不拿你當兄弟,誰會教你這些?”
劉雲根又點點頭,那腦袋都要低垂到胸膛上了,看不出他在想啥。
青木笑道:“我瞧雲根今年就乾的不錯,把田地照管的也好。爹你往後只管放手讓他做,家裡的事讓他挑起來,過兩年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