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子一覺醒來,神清氣爽,再無不適。
菊花又燒了熱水幫他洗頭。
揉一把木槿嫩葉,搓出滑膩膩的汁液,揉在長髮上,叉開五指,在頭皮上輕輕撓抓,又用拇指和食指按摩太陽穴和後頸,一邊輕聲跟他說些閒話。
槐子仰躺在竹涼牀上,微微眯着雙眼,瞧着頭頂上濃密的枝葉,耳邊充盈着風聲鳥鳴、雞鳴犬吠、稚子笑鬧,感受着菊花輕柔的按摩,覺得他喝醉了,菊花待他似乎格外柔情體貼,與往常的親密相處又是另一番情形,一時間心甜如蜜,幸福極了。
菊花搓洗完,用清水將長髮漂洗幾遍,再用棉布巾擦拭完畢,用木梳通頭,一邊對他道:“先晾一會再挽起來。我拿本書來給你,你靠在椅子上看一會,這頭髮就幹了。”
槐子笑吟吟地點頭,起身坐到竹椅上,目光隨着她嬌俏的身影轉來轉去,一直延伸到屋裡,再轉悠回來。
菊花將一大塊幹棉布圍在他肩膀上,省得髮梢的水浸溼了衣裳,然後,進房去拿了本遊記,又讓葡萄端了些黃杏兒和李子過來。
先將書遞給他,又掰了個黃杏兒,剔除裡面的核,塞了一半喂他嘴裡,道:“吃點果子吧。新鮮的很,才摘的哩。”
何氏走過來,抱起板栗,見槐子散着頭髮,靠在椅子上看書,菊花坐一旁掰黃杏兒給他吃。不時地,小兩口湊一起低聲說笑幾句,恩愛的樣子,就跟剛成親那會兒一樣。
她想起昨晚槐子醉酒後的情形,曉得菊花是在刻意安慰體貼兒子,心裡說不出的歡喜。
槐子從書上擡眼,看着菊花嫺靜地掰杏,然後等着喂他,眼眸一閃。嘴角微翹,可能的話,他還真想再醉一回。
可是不成,菊花說了。往後不准他多喝酒,說他喝醉後的模樣太難看。
“你喝醉了,啥話都能抖露出來,嘴巴一點遮攔都沒有,太嚇人了。”菊花嗔怪地對他道。
菊花比劃他昨晚的失態給他聽,弄得他心下掂掇:難道他昨晚在酒席上就是這麼鬧的?那可真是丟人死了。
這酒還是不能喝了。
他這麼擔心,別人也這麼擔心。
等他隔天出來在田間地頭一轉悠。跟一些年輕小輩碰面說笑幾句,晚上再跟青木相聚閒談,那心就放下了。原來那天晚上,好多人都發瘋哩,因此抖露出一堆的笑話。他因爲菊花失態的事實在不算啥,一來這事大家早就曉得了;二來有更勁爆的新聞故事。
幾天後,青木駕着馬車,載着劉雲嵐和葫蘆。張槐和菊花抱着雙胞胎,帶着葡萄,一起往下塘集去。他們是去劉家塘恭賀劉雲嵐弟弟劉雲根娶親。
車上鋪了厚厚的褥子。兩奶娃被車一顛,很快就睡着了,只有葫蘆倚在菊花身邊,聽孃親和姑姑說話。
天氣已經開始熱了,槐子坐在趕車的青木旁邊,他將車前方的窗口打開,放下布簾子,讓風透進車內,同時也方便跟車裡的菊花和劉雲嵐說話。
“孫鐵柱原來喜歡梅子,爲這還被李長亮打了一拳。孫鐵柱氣道。你當年要不喜歡柳兒,幹嘛後來娶她?我爲啥就不能喜歡梅子了?兩人吵了起來。周小滿大叫他被小燕害了。李長星從前……”
菊花聽哥哥和槐子說起周小滿成親那天晚上,好些人失態,把心底隱藏的話都挖了出來,跟劉雲嵐笑得直不起腰。
十幾歲的鄉村少年,單純不諳世事。誰沒點旖旎浪漫的情思呢?只是,隨着他們各自成親,那一點情懷也封閉起來,少有衝動發瘋的——努力爲生存奮鬥時,哪裡還有心思想那些?就有人耿耿於懷,放不下,也是極少數;至於做出雞鳴狗盜之類的姦淫勾當,也不是沒有——不論哪種環境裡,都有這種人存在。
在這一方面,倒是大宅門風流骯髒事更多一些,準確地詮釋了“飽暖思淫慾”的內涵。
年輕小輩,都是才成親不久,挖出這些心裡話固然有些尷尬,回家少不得有場氣受,可要是四五十歲的男人,也翻出當年的隱私來,那真是又讓人發笑又難爲情了。
正因爲他們的失態,才使得小輩們醉酒鬧事沒那麼顯眼。
其中最讓人驚掉下巴的是:周矮子那麼個嚴厲古板的人,當年卻跟李長星的爹一塊爭搶他娘程氏,就是沒搶到。
他是個正經人,李長星的爹死後,他儘管對程氏孤兒寡母滿心放不下,也並沒有生出其他的歪心思,甚至走路都要避着她,就怕給她惹閒話。可是越惦記,越壓抑,這一醉酒不就吐露心思了?
這下可不得了,第二天這事就傳遍了全村。
好在周矮子和程氏的爲人都是人所共知的,人們也就當笑話談,不然程氏這寡婦就沒日子過了。
“矮子叔喝多了,淌眼抹淚地說,看見長星娘帶着幾歲的長星下田幹活,他想去幫一把也不敢,只能躲着。”槐子如是說道。
青木嘆氣道:“矮子叔是好人。我聽爹說,矮子叔喝多了,也沒說啥難聽的,說他就是想幫長星娘一把,也沒其他想頭。你想,都喝成那樣了,還這麼說,可見他是個正經人,心裡真沒想其他。”
槐子道:“說這話有啥用哩?他自然是正經人,可到底心裡惦記着長星娘,就衝這個,就有人掰扯是非,往後要麻煩哩。”
最沒面子的要數兩家的晚輩了,李長星和周小滿彼此見面都尷尬的很。
菊花忽然問道:“那咱爹可說了啥?”
青木和槐子聽了這話一滯,都沉默不語。
菊花忽然感覺怪異無比:總不會鄭長河跟張大栓也有未了的情事吧?她竟然不敢問了,一來葡萄坐在旁邊,二來娘婆二家都和睦,不管曾經有啥事都不要再翻出來的好,免得出岔子。
槐子像是知曉菊花的心思,轉而又說起其他人的胡言亂語,菊花和劉雲嵐再次笑個不停。聽別人的事都是很輕鬆,不帶一點壓力的。
這些人都瘋了。菊花想,這種情形下,槐子那點事根本不夠瞧的。
槐子也這麼想,他心裡那點不安已經消散了。
其實。他並不是因爲自己出醜不安,而是那天晚上劉三順酒後透露了對菊花的心思,他生怕人傳出菊花的閒話。他曉得三順就是心裡有些不順,並非還惦記菊花——他跟小秀生活很好——這也是他跟三順相處還好的原因。可旁人要是瞎說,他也沒法子,因此十分憂心。
嘴長在人家臉上,想咋說還真管不了。總不能老是跟打柳兒娘似的,聽見人扯閒話就上去揍一頓吧!
說說笑笑的,一行人就到了下塘集。
如今下塘集好幾條長街,熱鬧非凡,遠不是當年那個古樸的水鄉小鎮了,不過也沒失去清新純樸的水鄉氣息。
青木將馬車直接趕到自家的園子,就在秦楓醫館的隔壁。這裡本是空着的,青木怕荒廢了。又不願意租給人,便讓來喜兩口子住在裡面,哪怕他們白天在鋪子裡。晚上纔過來睡,那也算是有了點人氣。
菊花剛抱着閨女下車,就見從隔壁濟世堂裡跑出一個小女娃,張開雙臂朝自己飛撲過來。
“菊花姐姐,你過來也不先說一聲。”趙清緊緊地抱着菊花的腿,仰起小臉興奮地埋怨道。
菊花看着笑彎了眼睛的趙清,失笑道:“清兒,我也是纔想着要來的。你眼睛咋這麼尖哩?就知道是我們來了?”
趙清得意地說道:“我認得青木哥哥這輛車哩。葫蘆,快叫清姑姑。雲嵐姐姐,青木哥哥。槐子哥哥……葡萄姐姐。”
她一邊回答菊花的問話,一邊忙着逗小葫蘆——捏他的小臉蛋,又不停地招呼其他人,手嘴都不閒着,身子也是團團轉,看得衆人忍俊不禁——清兒總是那麼討人喜。
槐子接過劉雲嵐手中的板栗。低頭衝趙清笑道:“你師傅跟師伯哩?我們今兒可是客人,要讓你師伯請我們吃飯哩。”
趙清一聽,忙驚叫一聲道:“噯喲!我還忙着哩,不能跟你們說了。槐子哥哥,晌午怕是不能請你們吃飯,我師傅他們正幫人瞧病哩。我先走了,醫館不能少人看着。菊花姐姐,待會你們過來這邊跟我說話。”
她不等話說完,轉身就跑,如同一隻飛舞的蝴蝶,後面的話都是喊出來的。
衆人都笑了。
青木道:“秦大夫怕是正忙着。咱先把東西放置好,待會再去瞧他。”
說着上前叩門,一個四十多歲的婆子來開門,見了青木,忙道:“東家來了?二少爺早上還在跟我說,要我收拾屋子哩,如今都收拾好了,就等東家過來。”
青木笑道:“黃嬸子,難爲你了。我們待會還要出去轉一圈,先把東西放下。這馬兒就勞你費心照料,弄些草料餵它們。”
黃嬸忙應下。她是來喜找來洗衣煮飯的下人,是個伶俐的,一一將衆人安排妥當,方纔去廚房做飯。
一番梳洗整理後,衆人坐下歇息,菊花笑對劉雲嵐道:“這回到自個家,倒跟客人似的。雲嵐姐姐,你也來的太少了。”
劉雲嵐笑道:“你還說我?我好歹趁着回孃家還過來瞧了兩趟,你可是從沒過來瞧過哩。”
青木笑道:“所以說,房子多了也是個麻煩,總歸只能住那麼大地方,再多就是白費。葫蘆,你長快些,往後這地方就讓你跟你媳婦住了。”
大家看着小葫蘆那懵懂的樣子,一陣好笑。
說笑一會,也無心細細打量這院子和房屋,就拿了要送給雲影的東西,起身去濟世堂,等回來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