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的盛夏,菊花一邊坐在門口剝豆莢,一邊看着外面火辣辣的太陽,曬得這青山綠水好像都懨懨的。她心裡想道,也不知那打稻機好不好用,如果老是壞的話,還不如用摜桶哩。
小秀送了一隻花白小貓給菊花,毛絨絨的一團,如今長大一些了,老喜歡歪在菊花的腿腳邊蹭。小貓咪這會兒瞧着屋檐下的燕子窩,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齜牙咧嘴地做戒備狀態,發出稚嫩的低吼。
菊花擡頭一瞧,一隻燕子正堵在燕巢門口,脆聲鳴叫,那悠閒自得的樣子,彷彿因爲高高在上,絲毫不把下面這傢伙放在眼裡。
因她時常會喂些東西給這家燕子吃,所以燕子也不怕鄭家人,人鳥相處十分和諧,真正的當他們是鄰居了。
菊花見小貓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有些好笑的踢了它一腳,嘴裡說道:“人家住那麼高,你上得去麼?就上去了也夠不着。人家還會飛哩。”
小貓被她踢了個筋斗,也覺沒意思,這才把炸了的毛鬆下來,衝着菊花細細地叫了一聲“喵——”,又撒嬌地湊上來往她身上爬。
菊花看看廊檐下趴着的大黑狗,熱得直吐舌頭,它已經不再經常跟自己撒嬌,看門護院,很有些擔當的樣子;這小貓卻是比黑狗當初還要黏糊,而且貓狗果然是不同的——小貓撒嬌更惹人憐愛一些。
菊花卻從不縱容它。這可不比城裡,又不是養寵物。農家人喂貓狗那可都是要幹活的,不然主人不喜。
她拎着小貓脖子上的皮毛,把它從自己的身上扯下來。呵斥道:“這麼大了,連一隻老鼠也沒抓住,養你啥用?快去轉一圈。”也不管它聽不聽得懂,就要把它扔了出去。
這小東西兩隻前爪弓起來,那爪尖就勾着她的衣裳——它還不想下來哩。菊花氣得騰出另外一隻手。把它扯下來,扔老遠,嘴裡罵道:“扯壞了我的衣裳。晌午甭想吃飯!”
小貓咪被她這麼使勁一扔,並沒有被摔得七死八活——貓兒輕靈着哩,好像會輕功似的。打了個旋。“噗”的一聲悶響,站得穩穩的,屁事沒有——貓爪子下面有肉墊哩。
她也不理它,緊趕着剝好了黃豆,又擇好了豇豆、辣椒、茄子等菜,就旋風般地清洗、炒菜,在廚房裡忙碌起來。
青木挑着一大擔稻穀走進院子,扁擔壓得彎彎的。沉甸甸的籮筐並不亂晃,菊花忙迎上去問道:“哥,打稻機好用麼?”
青木一邊歇下擔子。一邊扯下脖子上的汗巾擦汗道:“好用,比摜桶快多了。就是瞧着不大牢實。也不曉得能不能撐到打完稻子。”
菊花就是擔心這一點。
她雖然並不太懂機械設備,但也知道一顆小小的螺絲釘所起的作用都不可小視,在沒有機牀的異時空,打稻機這樣的機器註定還需要不斷完善。
她從籮筐裡拿出大茶壺,裝滿菊花茶,又拿了些吃的,等哥哥把稻穀倒在院子裡,騰空了籮筐,再放進去,對他叮囑道:“飯就快好了,下一趟回來該吃飯了。”
青木點點頭,連屋子也沒進,挑着籮筐正要出門,院子門口卻來了一輛馬車,尚未停穩,來福表哥從車上跳了下來。
青木詫異地問道:“大表哥,你咋來了哩?作坊沒事麼?”來福如今在方家的作坊裡做事情。
來福憨笑道:“青木,你們都開始割稻了?這麼早?那我不是來的正好麼。”
青木忙將他往院子裡讓,嘴裡說道:“哪能讓你幫忙哩,你如今也不能隨便缺工。就算有空閒,也應該回家——大舅家也要割稻了,一樣要人幫忙哩。”
來福並不進去,對他笑道:“我不是說幫你割稻子,我是來送東西給你的——你正好用的上。宋掌櫃讓送一臺打稻機給你,也算是感謝你。這機子可比我跟師傅做出來的機子精細多了,不容易壞哩。你說,我是不是來的正好?”
說着,同趕車的一道從馬車上擡下各樣東西,有一個四方的木桶,還有一個木頭罩子擋板,上面帶着倒U形稻齒的滾筒……拉拉雜雜地堆放了一地。
菊花惦記着鍋裡的菜飯,只匆匆地瞄了一眼,無非是打稻機的部件,到底比來福表哥做的好在哪裡,一時間也瞧不出來,只得對來福道:“大表哥,在這吃飯啊,我去煮飯了。”說着趕緊進了廚房。
青木見了這堆東西,雖然高興,卻擔心地問道:“這好麼?掌櫃的都給了錢,咋又送機子哩?”
來福一邊拿出工具,熟練地裝打稻機,一邊回頭望望那趕馬車的,見他正調轉車頭,然後牽着馬兒去河裡飲水,便低聲對青木道:“不礙事的。坊子裡做了好些哩。前些日子運了不少去了清輝和臨湖州,聽人說要賣十幾兩銀子一臺哩。”
青木大吃一驚道:“這麼貴?誰肯買?”表哥幫着他製作了一臺,成本也不過三四兩銀子罷了。
來福衝他搖搖頭道:“你曉得啥?那些大戶人家,誰家不是幾百畝、上千畝的地?有些豪門總有幾千畝吧!這東西能省好些人力,他們又不缺錢,誰不樂意買?再說,坊子裡還承諾,壞了給修哩!”
青木又迷惑了:“這麼麻煩?你不是說,這東西轉軸那地方容易磨壞麼,他們要是承諾壞了給修的話,那能受得了麼?”
來福撇撇嘴道:“所以哩,掌櫃的定下了規矩,凡是買五臺以上的,壞了的話都會免費上門修,就不壞一年也幫着檢查一回,等秋收完成後上門。你說,誰也不會專門把這東西弄壞,不過是一年上門一次,也不難。買五臺以下的,壞了的話,送到坊子裡來,也幫着免費修。這更容易了。我跟你說,東家有錢,請來了巧手,這東西做的比我們做的好多了——這機子不容易壞哩。”
青木仍然不能理解,要是菊花在這,就要爲方家的營銷措施咋舌了——這一套售後服務措施簡直比她前世的大公司都不差。
“那也不成哩,東西總會越用越舊,就是頭牛也有老了幹不動的時候哩。你們東家這麼幫人修,肯定受不了。”青木就是想不通。
來福一拍腦袋,笑道:“瞧我這記性,忘了最要緊的了,掌櫃的還說,這樣上門免費修只能保兩年,到第三年後,再要是壞了的話,還給修,不過要收錢了。”
青木這才鬆了口氣道:“我說哩,要是一直幫着修,那不是傻子麼!”
來福道:“人家可不是傻子,人家厲害着哩。你也甭不好意思,他們用這機子賺的錢不是咱們能想象出來的,送你一臺也沒啥。”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說道:“當然了,也要感謝人家,因爲人家就不送,咱也不能說啥。”
青木忍笑道:“不就是這個話麼。買這圖紙他們是付了錢的,再送臺機子,那就是人家的人情了。你替我謝謝宋掌櫃。”
他嘴裡雖這麼說,心裡卻沒那麼不安了。這一臺機子方家怕不是要賺接近十兩銀子?就差也差不了多少。那這一年要賣多少?聽說他們可不止開了一家作坊哩。
他就等着來福裝好機子,好幫着擡到田裡,一邊跟他閒話。
來福說,這打稻機,下塘集這邊的作坊賣出的並不算多,聽說東邊的東臨州生意就好的很,有一回,光一戶人家就買了三十臺。
“是東臨州來人,宋掌櫃送他出門,我剛好聽到這一句。”來福道。
青木心道,三十臺?那這家人有多少田地?上千畝是肯定有的。看來外面有錢人就是多啊!
來福道:“下塘集這邊賣了不少到臨湖州去了,那邊雖然也建了作坊,可是材料和人工都貴一些,成本也就高了。所以,已經從這邊運了不少過去,順着清輝江運下去也便宜。”
青木問道:“你們坊子買木料好買麼?”
來福笑道:“好買。哦,對了,掌櫃的還誇你們村哩,說是一根木頭也捨不得賣,有遠見。他跟那些村子的人也打了招呼,叫他們不要亂砍樹,砍過了也要趕緊栽小樹纔好。說這坊子也不是開一年就不開了,要是大夥一年就把樹砍完了,往後他想買還買不到哩。總要讓大夥年年都有樹賣才成。”
青木點點頭,覺得這話不錯,要是宋掌櫃不叮囑他們種樹,說不定坊子往後還要從旁的地方運木料來,那不是虧本麼。
說話間,打稻機就裝好了,青木便和來福一起扛起它送到了田裡。楊氏和鄭長河見了大喜,又聽說這東西比正在用的這臺好,更是高興地合不攏嘴。
來福推說坊子裡還有事情,不好在外耽擱,匆匆告辭離去,並未在大姑家吃晌午飯。
這裡,青木和爹孃試了一回,覺得確實比先前用的機子要靈活、輕便,踩起來更得力。
他暗自感嘆,這手藝活的竅門多的很哩,大家做同樣的東西,做出來卻有好有壞。難怪那個方老闆財大氣粗,掏兩千兩銀子買圖紙根本不在乎,因爲他有那個能力做好,旁人是爭不過他的。
三人很是出了一把力氣,又打了兩擔穀子,纔回家吃晌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