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過是隨口安慰的,誰知劉小妹卻自豪地說道:“那是!菊花你不曉得,我二哥手巧的很,編的篾器好精巧;我三哥摸魚兜蝦更是一把好手,我家的葷菜全靠他哩;我四哥也聰明,他都不大看書,夫子都誇他學得不錯,說要是再用功些,跟楊子一樣出彩哩。我家的活計,只要我爹安排好了,那幹起來快的很。要是我大哥沒被那個女人管住,你說我家是不是好熱鬧?小時候,我都是被哥哥們捧着長大的哩。我這名兒也不是我爹起的,因哥哥們老是‘小妹小妹’的叫,人家就叫我劉小妹了。後來叫順口了,也懶得再改。”
她說着眼睛都紅了。
菊花聽她把幾個小胖子誇成一朵花兒,忍不住就笑了——這妹子瞧哥哥,那都是好的。
兩人收拾好了泥鰍又收拾小魚兒。
劉小妹家過年也沒殺豬,家裡也不寬裕,這桌上的葷菜全是河裡田裡撈上來的。兩人跟着石頭的外婆在廚房裡忙了幾天,也曉得配些花樣了,把那些田螺、泥鰍、小魚、蝦子,以及家裡的雞蛋,配上或醃菜或韭菜或辣椒,也燒了像模像樣的一大桌子菜。吃的人照樣讚不絕口。
這劉家兄弟四個,老大雖然分出去單過,這爹孃家裡插秧,總算也回來幫忙了;其他三個兄弟,因爲前些時候東家幫一把,西家幫一把,到劉家插秧的時候,來還工的人就不少。
瞧着那黑壓壓的一羣莊稼漢子,擁進屋裡吃飯,劉小妹伸了伸舌頭、撇撇嘴道:“怕是殺頭牛都能吃完哩!吃了晌午飯還要準備晚飯。唉!菜不夠。難死人了。好在我三哥早些時候網了不少小麻魚曬乾了。”
菊花安慰她道:“也不怕,咱跟着石頭外婆也會了不少菜。你看,光蛋餃不就做了兩個菜了麼。這些魚蝦也是能做出好些菜來的;你哥哥還撿了那麼些田螺漂在那,添一樣東西就換了個花樣,咱們多想想,總能把這兩天應付過去。”
正說着,劉三順拎了個簍子進了廚房,笑着對小妹道:“昨兒下的黃鱔簍子,瞧收了不少黃鱔哩。我把小的都放了,也能燒兩大碗。”
劉小妹見了大喜。忙接了過來,興奮地說道:“又多了一道菜哩。菊花,用青蒜苗炒炒,再添些東西,燒三碗也是成的。”
菊花笑着點點頭。
劉三順見妹子爲菜發愁。忙問道:“那麼些魚還不夠吃麼?還有田螺和泥鰍哩。”
劉小妹白了一眼道:“總不能全都燒小乾魚吧,總得多幾個花樣。那麼些人,不多燒些菜。幾筷子下去,碗就見底了,多難爲情。”
菊花忙道:“這就夠了,數數也不比我家菜少了。”
這時。一個比劉三順要稍高的青年走了進來,提着一道臘肉。笑着對劉小妹道:“小妹,這道肉給你。也是一碗菜哩。”看他的長相肯定也是劉小妹的哥哥。
果然,劉小妹愕然地望着他道:“大哥,你拿這肉來,嫂子曉得麼?要不曉得,一會該慪氣了。你還是拿回去吧。”她大嫂打了個轉又回家了,不在這。
她娘也走進來,接過話茬道:“你又找氣受?哪裡就差你那一道肉了?快拿回去吧。”
劉大順臉就紅了,不自在地說道:“娘,瞧你說的。我連一道肉的主都不能作了麼?甭說了,我拿來了就不會拿回去的。我去吃飯了。”說着找了碗筷添了碗飯就往堂屋去了。
劉小妹見哥哥硬氣起來,就歡喜地笑道:“娘。燒就燒了,還怕她不成。養個兒子吃點肉還要瞧她的臉色。說到天邊也是她沒理。”
她娘嘆口氣,對菊花笑道:“你瞧這娃兒說的啥話?我怕她幹啥?還不是心疼兒子。鬧一場,兒子最生氣;鬧得家宅不寧的,難過的是兒子。除非狠心不要這媳婦,不然鬧來鬧去,終歸倒黴的是兒子。你們年紀小,以爲大吵一場就能完事,要是那麼簡單,前幾回吵得還不夠狠?我就想,反正她也是維護家裡,也沒把東西往孃家撈——倒是從孃家撈了不少回來——人也勤快,所以我就忍了。她手緊省的還不是你哥哥的?再說,她也沒從咱這要東要西的。她生就這孤拐性子,你想把她改過來,怕是難。”
說着這話,到底還是把臘肉留下了。三人收拾了一番,也在廚房裡開始吃飯。
可是,不等飯吃完,小妹大嫂就走進來,也不說話,兩眼四處一掃,就瞧見掛在廚房牆上的臘肉,便走上去,解了下來,提着轉頭就走。
菊花端着飯碗,張大嘴巴瞧着這個乾淨利落的小媳婦,完全被她的舉動驚呆了:這世上還有比她二舅母更那啥的人?她二舅母雖然討嫌,但是外婆只要真生氣了,一放臉,她還是不敢鬧的。不過轉頭就恢復原樣,老毛病始終改不了就是了。
小妹娘怒氣衝衝,把碗往桌上一摜,舉着筷子說道:“秋鳳,你幹啥?”她剛纔雖然說了一大通,可是看到兒媳婦這副無情的模樣,那也是忍無可忍。
秋鳳停了一下,也沒回頭,說道:“我把我家的東西提回去,不成麼?”
小妹娘大叫道:“有你這樣做兒媳的麼?我養這麼大個兒子,吃一道肉你還攔着,你娘咋教你的?”這聲音有些歇斯底里,就驚動了堂屋吃飯的人,況且,他們也差不多吃好了。
劉大順聞聲連忙來到廚房,見媳婦手裡提着那道肉,怒道:“放下!”
秋鳳卻是倔強不已,根本不理他,出了廚房就往外屋走。這間屋子跟堂屋是並齊的,出來就是前院。
劉大順攆到院子裡,上前就要奪過那臘肉。
秋鳳卻死不鬆手。劉大順捏着她的胳膊不停地叫她鬆手,那言語間頗有懇求之意。他媳婦卻根本不聽。
這時,吃飯的人都出來了。
劉胖子一看這情景就明白是咋回事。他家的事雖然大家也知道,但眼下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見兒子被他媳婦挾制住了,那臉上就不好看了,大罵道:“都給我滾!老子就當沒生你這個兒子。沒出息的東西,連媳婦也管不了。”
劉大順臉就漲紅了,頭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手下使力,一把奪過臘肉,轉身進了廚房。
秋鳳順勢坐在地上,對着劉胖子嚶嚶哭道:“你就罵吧!你當我家有許多的肉哩。就留了這麼點肉,我懷了身子也不捨得吃,爲的是留着割麥子好做菜的。我又沒把東西往孃家搬。我自己也是省吃儉用的,炒菜都捨不得放多點油,想多攢點錢,還不是怕娃兒生下來養不起。嗚嗚……”
劉胖子沒料到兒媳婦懷孕了,怪不得兒子剛纔不敢動她,他不免就尷尬起來,不知如何說纔好。
小妹娘聽了兒媳婦的話,也不知說啥好,想想她剛纔的舉動,又有些生氣——誰稀罕吃你那道臘肉?你就不能好好說,非要弄得跟仇人似的!見她坐在地上哭,擔心她的身子,剛心疼地想上前扶,見大順出來了,又停下腳步。
劉三順卻惱火不已,見劉大順從廚房出來,他一聲不吭地又衝進去,拎起那臘肉跑出來,使勁地往院外一扔,大聲道:“吵,吵,見天爲一點東西就吵!誰家跟咱家一樣,兄弟不像兄弟?拿了肉快走,忙得要死還要慪氣,誰受得了?”
菊花愕然地瞧着那道臘肉在廚房裡進進出出地轉了兩圈,最後又出去了。院外響起劉三順的話語,她聽了也不禁嘆了口氣——這個秋鳳太孤拐了,好好說不行麼?
劉小妹卻抹起了眼淚——她大哥是最疼她的了,可是現在一家人不像一家人。就是菊花還送了些豆腐和一小塊肥肉把她哩;她哥哥送了道臘肉過來,就鬧成這樣!
菊花見她掉淚,忙勸道:“你嫂子就是那樣的人,你有啥好氣的!你不也說她從不來找你家要東西麼?你又不指着她過日子,都分了家了,各過各的就是了。”
她說着也覺得這話是絲毫不起作用的,真是事不關己,說得輕巧。要是自己的哥哥娶了親,跟家裡這樣生分了,怕也是憋了口氣吧。
那劉大順雖然也生媳婦的氣,出來後見她坐在地上,也有些心疼,忙上前去拉她。
秋鳳卻不起來,委屈地哭着想,自己到底哪點做得不好?這樣爲家裡拼死拼活的,連個好也落不到。
兩人正僵持着,這劉三順把肉提出來往外一扔,劉大順面子上也掛不住了,也不拉媳婦了,站在那裡繃着臉,心裡痛苦萬分。
幹活的人瞧着這場面,雖然也不是看笑話,卻不曉得該如何勸,只能乾巴巴地說着一些沒味道的話,讓劉大順拉了媳婦快回家。
今兒恰好村長李耕田也在這吃飯。他也沒幫劉家幹活,不過是忙別的正好碰上了,被劉胖子硬拉來吃飯的。剛纔鬧起來,他也沒出來,畢竟人家的家事,插進去不好說。
眼下見了這副僵持的局面,便從屋裡走出來,往前一站,對着秋鳳說了一番話:“秋鳳,我老臉說你兩句,你聽了也別怪。你要覺得我說得在理,就記着;要是覺得我說的不中聽,那就當我在放屁。你也是個勤快的媳婦,嫁到劉家這兩年,大夥也瞧得見。你爲了家裡省錢也沒啥不對,可你這處事的方式不對——這可是你男人的爹跟娘,你還能讓他不認爹孃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