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再也不用吩咐了,衆人轟然動身,扔下那些棉絮和山芋花生,只扛着鋤頭等物,在高低不平的山澗裡趔趄行走,尋找上去的路。\
當菊花看見那一叢梔子花樹和水邊大石,忍不住想要流淚,她和葡萄都認出了這地方,連王忠也對這地方很熟悉。於是,引着衆人上了竹園和橡園之間的大路,終於在大火的外圍看清這場災難的全貌,均慶幸竹園還沒燒起來。
菊花不想感嘆,也不讓旁人感嘆,招呼他們直奔橡園山腳下,那裡,一片沸騰!
在路上,菊花邊小跑邊急促地叮囑張大栓等人,等會到了地方視情形救火,須得水土結合,一邊用土埋一邊用水澆,單用水或者單用土都不成。
打從逃進溶洞後,她就一直在想這問題:這麼大的火,要如何滅火哩?
先前在院子裡他們都是用土滅火的。那火被蓋住後,雖然不再燃燒,但尚未熄滅,最討厭的是若不能蓋嚴實的話,就會不停地冒煙,而那煙氣最要人命的。她就想着,要是再對着冒煙的地方潑上一桶水,想必就能完事了。
她看着那熊熊燃燒的大火,心裡升起無窮鬥志。
衣裳傢什燒沒了,可以再置;書燒沒了,可以再買;房子燒沒了,可以再蓋;山上的樹燒沒了,可以再種,她不是還有五千多畝山林麼,只要能跟槐子站在一起,跟家人一起面對這場大火,一切鬼魅魍魎都將化爲無形。
她懷着迫切的心情奔向橡園,要跟槐子共同面對這場災難。
菊花擔心的事不是沒有道理的,槐子和青木果然遇上了難題。
隨着來救火的人越聚越多,用土滅火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人們硬生生地從大火中鋪出了一條通道。可是,這情形並沒有讓他們高興起來,因爲被土覆蓋的地方煙氣繚繞,人們被濃煙嗆咳得無法進出通道。
槐子和青木也不是死腦子,他們立即分出一部分人去挑水。在有煙霧的地方澆水。才真正把火給熄滅了。
只是這樣一來,速度慢了許多不說。道路也泥濘不好走,一踩一滑,槐子看得滿心絕望。
因這場漫延幾百畝山林的滔天大火。張家鄭家所有親朋好友、鄰里鄉親、官府差役。全部都驚動了,各有表現。
親近的人也無需說,那是大難臨頭般地哭喊求救。菊花外婆汪氏看到那滔天的大火,當場就暈了過去。菊花二舅楊得志和表弟來財都去救火了。林氏和來財媳婦桂葉驚慌忙亂不堪。
下塘集上,賀老爺得知起火的是張家橡園。立即叫上幾十個下人,帶着七八個兒子,並扁擔籮筐水桶等物,往清南村奔來。他走後,賀夫人另讓人在集上敲銅鑼,將所有人家驚起,花錢僱人往清南村送。
方靖宇也沒有坐視不理,跟賀家一樣傾力相助,餘者與鄭家和張家相交的,都或多或少派出了人。
清南村的人更是不用說,那是男女老少都出動了,便是跟鄭家和張家不對付的人家,也沒有落後一步。
李明堂催走了兒子孫子,又催兒媳婦去幫忙送水送糧,“那麼多人,不得喝水?要是渴了餓了,幹活沒勁,不是耽誤事麼?”
他兒媳婦倒沒埋怨,覺得公公能說這樣話,她往常還真錯看他老人家了。
孫家,孫金山帶着孫鐵柱走後,柳兒娘在院子裡團團亂轉,滿心不寧。
若說讓張家倒黴、出醜,或者破個財啥的,她肯定巴不得,沒準還會在村裡到處傳揚,好看張家的笑話。可是,這樣的大火,把張家老小一網打盡,她是不是高興呢?
她望着小青山方向,嘴裡嘀咕道,燒了好,省得那婆娘整天拽的跟二五似的。
轉了一圈,又停下來嘀咕道,這麼大火,那婆娘能跑得出來麼?
她身子骨還好——要不跟自己打架能那麼厲害——跑出來不是不能的,她那幾個孫子人小,能不能跑出來哩?孫子們要是出不來,那婆娘怕是也不會自個先跑的。
那不是見不到那婆娘了麼?
何氏那婆娘一家子要是沒了,楊氏那婆娘怕也是活不成了。
她不是該高興麼,爲何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哩?
回想起跟何氏楊氏吵嘴打架的過往,一幕幕很精彩,又想起板栗等四五個娃兒才那麼點大,又想起菊花終究是幫了柳兒,她越想越慌張,最後囑咐帶奶娃的兒媳婦王氏看家,“娘去瞧瞧熱鬧。”說完挑了一擔水桶匆匆出去了。
看得王氏目瞪口呆——瞧熱鬧挑水桶幹啥?
袁縣令也帶着衙門裡的人趕來了,他站在山腳下,看着漫天火光和沖天煙霧,不住捶胸頓足,欲哭無淚。至於他是爲了張家傷心,還是爲了他的前程傷心,也就他自個知道了。
好一番難受後,他發現這火還在蔓延,又問明橡園東西兩邊、北方山頂處,救火防護的人都不多,頓時不樂意了:都這個時候了,那園子裡的人怕是都燒成灰了,弄這麼多人鋪這通道有用嗎?
只看鋪了不到半里路,就發現好幾具燒得蜷縮的屍體,就能猜出那些妄圖從山上逃下來的人,無一倖免,張宅的人怎麼可能還活着。
這樣白費人力和工夫不說,若是連累旁邊的山也燒起來,那青山書院的事肯定沒影了,自己豈不是空歡喜一場?而且還要被朝廷重罰,因爲他沒有及時控制災情蔓延。
袁縣令想到這個後果,激靈靈地打了個寒顫,立即讓衙役書辦捕快以及隨身伺候的長隨通通出動,傳縣太爺命令:讓大家立即去東西兩邊和北面山頂進行防禦,這通道不準再鋪了,說張家的人肯定都燒死了。
鄭長河聽了大怒,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就要上前跟這狗官拼命,被青木一把拉住,沉聲道:“爹,甭理他。咱們只管幹咱們的,看誰會聽他的。”
又特地囑咐槐子不準妄動,眼下救人要緊。
李長雨、劉三順、李長明、李長亮等人都叮囑槐子不要跟這狗官衝突,反正他們都不會聽他的,隨他蹦躂去。
槐子冷冷地看了袁縣令一眼,點點頭,依舊安排人們有條不紊地忙碌着。
來救火的不是張家親朋好友就是花錢僱來的,竟沒有人聽縣令大人的話,再說,不讓救人,這是一個父母官該說的話麼?所以,人們都悶頭幹活,不理會衙門裡的人。
縣令見他的命令根本不管用,沒有人聽他的,氣得倒仰,對着張槐大喝道:“張槐,爾敢棄大局於不顧?若火焚小青山,致使生靈塗炭,令弟亦難逃責罰。”
張槐只是忙碌奔走,根本不理他。
袁縣令大怒,喝令手下攔截衆鄉漢,讓他們統統去東西兩邊山上救火,若敢抗命,一律抓捕。
這時,葫蘆縱馬過來,大喝道:“誰敢?”
青山和黃瓜跟在一旁,三個小娃兒緊繃小臉,一字排開,攔住那些衙役,那拼命的架勢,彷彿在說,若要過去,先殺了我們再說。
衆差役傻眼,倒不是他們怕了幾個小娃兒,而是他們不敢如平常般囂張,這兒可是有幾百人,若是惹惱了這些鄉下人,會有什麼後果,誰也難以預料。
袁縣令見幾個黃口小兒也敢跟自己頂撞,真是氣暈了頭,怒道:“豎子不知死活,敢阻衙門辦差?”
葫蘆高聲問道:“請問大人,我等是否犯了國法?”
袁縣令一怔道:“不曾。不過……”
葫蘆質問道:“既然不曾犯了國法,這些人都是我家下人和親朋好友,還有花錢僱傭來的幫工,讓他們幹啥活計是我鄭家的事。難道大人要管我家事?”
有差役急忙斷喝,叱他無禮。
葫蘆傲然坐於馬上,小臉滿是寒霜,根本不理他。
袁縣令見他沒有如一般小兒那般胡攪蠻纏,居然跟自己講道理起來,他自持是爲大局着想,因此也不怕人說他,於是一整衣衫,肅然道:“本官雖不能管你家事,然非常時刻,宜以大局爲重……”
黃瓜立即問道:“大人是說,張家人燒死就算了?橡園裡一百多僱工燒死也不要緊,是不是?”
袁縣令可不敢承認他有這樣的意思,氣道:“大火如此猖獗,那些人焉有命在?瞧那些屍體……”
葫蘆再次打斷他話道:“大人親眼見到所有人都燒死了?”
袁縣令怒睜雙眼道:“雖未曾親眼見到,難道推測不出來?你可見到有一人逃出來?”
青山道:“正是沒有人逃出來,說明他們在裡面等我們去救。”
縣令道:“若是都燒死了呢?如此耽擱豈不延誤時機?”
葫蘆道:“若是沒燒死呢?縣令大人下令不救他們,豈不是草菅人命?”
縣令大怒道:“若是火勢蔓延……”
黃瓜道:“火勢還沒蔓延,我爹跟姑父早已經派人在隔離了。”
就跟姑姑說的,要是等你來再隔離的話,怕是花兒都謝了。
一大三小脣槍舌劍,你來我往,在一羣川流不息、緊張救火的挑土和挑水大軍中,顯得那麼突兀。
張槐雖然沒搭理縣令,心裡卻怒火熊熊:這狗官分明是害怕火勢擴大,連累他烏紗不保。還有,聽他那話的意思是說菊花他們早就燒死了?
呸!狗東西!烏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