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農戶們承包了土地,每年交了規定的農業稅以後,餘糧都歸自己家所有,自然想着改善改善生活。都說這白麪好吃,然而那時候哪裡有白麪啊,能吃點麥子磨的面就造化了,更談不上是標粉還是精粉。呂梁地區山多不宜種麥,於是就有晉中人趕着驢車去換麥子面,因爲當時農戶們手中還沒什麼錢啊,所以就用原始的物物交換,麥子面換玉米,換高粱,換豆子,甚都能換,一斤換三斤了,或者換五斤了,還可以搞價。
有一回來了個換面的,時候是冬天,那一天偏又冷,人們都憋在家裡,戲場院裡沒什麼人。仇之武獨自一人從田地裡回來,正好路過戲場院。換面的叫住他說:“娃子,你在村裡到處吆喝吆喝,就說換面的來了,好娃娃了,去哇。”
仇之武蒙眉鎖眼地看着他問道:“那行,完了你給我甚好處了?”
換面的哈哈一笑,以爲他是個娃娃,開玩笑地說:“給你一袋面,去哇,哈哈。”
仇之武信以爲真,就去吆喝,他是個實誠人,把村裡每條巷子都跑遍了,人們絡絡繹繹來到戲場院裡,換面的生意頓時紅火起來,高興得合不攏嘴。最後換得就剩下兩袋子面了,看看也沒什麼人來了,換面的在車四周看看沒丟下什麼東西,就準備要走,這時卻被仇之武拉住了驢嘴邊上的繮繩,仇父就是趕牛的,所以仇之武從小就不怕大牲口。
“你還說給我一袋面來。”
換面的又是哈哈一笑,道:“你還真以爲要給你一袋面?哈哈,小娃子,呶……給你這,行了哇。”他隨手抓了一把剛換來的玉米粒子,讓仇之武來接。
仇之武理也不理他這一套,手緊緊揪着繩子,還是蒙眉鎖眼地看着他說:“你說下是一袋面。”
換面的心裡早就不耐煩了,臉上還裝着笑,“起開,好娃娃了,快起開。”
仇之武揪着繩子動也不動,“趁早放下面,不了不教你走。”
換面的變了臉,把一把玉米粒子劈臉打了仇之武,“起開!小心驢踢死你,給你你不要,自己地上撿哇,你個死娃子!”一邊說一邊就用鞭子狠命家抽驢,心想這一發作也就把他嚇跑了。
仇之武卻不怕,你會打驢,我就不會打驢?他朝驢眼上狠狠就是一拳,驢一驚,把車也掀翻了,糧食撒了一世界。
換面的這下火大了,捉住仇之武就打,他看他人不大大,卻做的這麼賴,恨不得連皮吃了他才解氣。
仇之武才火大呀,先生的話現在是個屁了,不想還罷了,一想他就想起僅小的時候二舅就說過,誰打你,你就打誰,往死打他,用磚打他,打他頭,往死打,打不過他你來叫我。
仇之武胳膊還短,夠不見他的頭,就朝他抓着他的胳膊上亂搗,狠勁兒搗,搗得他疼不過放開他。仇之武又撿起個半磚,朝他頭上搗,搗出血來,再搗,再搗……換面的這時才隱約看見他睜開的眼,裡面迸射出來淨是兇光,那是他有生以來見過最可怕的一雙眼,就憑這眼神就能殺了你,你說你怕不怕。圍觀的村民哪裡敢上去勸,都知道仇之武的性子,誰要是讓他氣不順,他完了想不開還要找你尋仇哩。
終於來了個拉架的,高智貴一把抱住仇之武,喊道:“打死人呀!他快死呀!你家那個瞎子老媽,你不想讓她活了?”
然而怎麼拉也拉不開,高智貴狠勁抽了他一耳光子,他才停下來,高智貴拉得還喘氣了,一邊說:“你走哇,這裡不用你管了……你就是不省心。”
仇之武氣也不吭,從地上操起一袋麥子面,扛上肩徑直回家去了。
高智貴把換面的扶起來,用袖子替他擦血,衆人圍過來,說甚麼的也有。換面的臉被打成了爛糊糊,漸漸才緩過勁兒來,開始數落仇之武的不是。文昌爺爺反駁他道:“我說換面的,你也不對麼,人家娃娃替你村裡吆喝遍了,你就欺負人家是個娃娃了,看看你遇上了沒有,哈哈,看看你遇上了沒有……”文昌爺爺年逾百歲了,是滿清最後一批秀才,學問雖然過時了,但誰是誰非不糊塗。
換面的不服氣,揚言還要叫上他的本家兄弟們來找仇之武。
高智貴一聽這話,馬上開言道:“不怕。你叫上他們來哇。不怕。你來。人家這個娃娃他兩個舅舅都是蹲過大監的,現在跟上縣城裡的大油漢們混了。他大舅,上個月剛從澳門回來,跟着他們老大,耍大錢去來,都是美元,你都沒見過。人家們認下新加坡的人妖,那可厲害了,像咱們這樣的後生們,你來上二十個,都近不了人家人妖的身,不用說和人家打了。不怕,你們來哇。看看人家外甥子多厲害了,今天不是我拉住他,你早就沒命了。不怕,你來哇,他就等你來哩。”
這換面的偏巧也不知道人妖究竟是什麼,聽他說得大有來頭,竟被唬住了,心裡直犯嘀咕,別說人妖了,那還不知道是甚東西了,就他的兩個舅舅就不好對付,外甥子就是像了舅舅了麼……當時氣就餒了,早打消了報仇的念頭。
如果說仇之武是什麼都敢做的話,那麼高智貴就是什麼都敢說,有的沒的都敢說,聽來的自己還一知半解呢就敢在人前頭說,萬一說漏了再說,先不用管,要不後來人們都叫他國際pie子。
高智貴又把換面的叫到自己家裡,雖是些家常便飯,卻待之以誠,還替他包紮,不但了消了事兒,換面的感動之餘,竟把剩下的一袋麥子面送給了他。村裡人都說,這好漢原來出在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