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風涼,勞改酒廠又該收購造酒的原料了。黃土高原上的高粱米早就熟了,一棵棵都成了紅臉的醉漢,沉甸甸的穗頭隨風擺動,遠遠望去紅豔豔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彷彿是野火得了勢,越燒它越旺。就因爲這家酒廠,帶動了周圍幾個鄉的經濟,這裡的土地最肯長高粱,於是農戶們其它甚也不種了,家家就種高粱,趕上秋天多得收割不過來,而酒廠不缺勞力,就派出一部分犯人到地裡幫助收割。
犯人們一人發了一把鐮刀,在高粱地裡做營生,每一小組周圍都有好幾個獄警看守,人人手裡都是真槍實彈,看得他們緊緊兒的家。雖說是來了外頭了,你根本不要想逃跑,獄警們心裡都清楚了,跑了犯人責任可是不輕了,萬一他到社會上又害了人,誰能負得起這責任了,誰要是跑,逮住那可是實受打了,甚至說不好聽的,着了急一槍就嘣死你了。法律法規就得靠威懾,這座監獄有十多年沒發生過越獄的案件了,是省裡有名的文明監獄,誰敢給人家開這個頭了,都知道學好不容易,賴事可是有人跟風效尤了,有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能造成極壞的影響,上級部門高度重視了,所以說在監獄裡由你稱王稱霸,說到跑可是誰也不敢。
幹了一上午大家都累壞了,不要說犯人們幹得累,就是警察們看得也累了,就都在地頭坐下來歇息。離中午開飯還有那麼一會兒了,大家是又累又渴,這咋辦呀,於是就啃開高粱杆杆兒,咯咂(又嚼又吸)裡頭的甜水水,雖比不得甘蔗,這也是甜棒棒了,高粱杆兒、玉米杆兒都含糖分,都是甜棒棒,這咯咂起來比抽菸還解乏了,主要還能解渴。
大家一邊吃甜棒棒,一邊還要說笑解悶,還有人唱,還有人哼哼,還有人敲鐮刀頭,衆人以各種方式樂意、發泄,實在熱鬧了。這一回豐收作業,仇千杖因爲老了,和監獄長說了說,就沒出來。仇千刃和仇之武在一個小組,現在正挨的坐的了,於是他就湊到外甥子的耳朵上悄悄兒說了幾句話,當時誰也沒聽見,誰也沒在意,完後甥舅兩個照舊吃甜棒棒,照舊說笑,和衆人們一樣。
下午開工以後,大家還是該幹甚的幹甚,幹了一會兒也沒甚的異常現象,這獄警們就都慢慢兒鬆懈了,中午他們也不能睡,看見現在都也直彬彬地站的了,腦子裡早就昏昏沉沉的想睡覺了,一會兒你張一個口,一會兒我張一個口。不要說犯人們生活枯燥了,這看守犯人的工作也實在是單調乏味了。
慢慢兒有人就聞見煙味了,一開始淡淡的還沒人在意它,聞見越來越嗆了,甚東西燒着火了?衆人們這就朝四周圍看呀,看見以後不得了,原來是人們先前捆成捆、垛成垛的高粱稈子着了火了,被風亂刮,連周圍那些還沒割倒的莊稼也燒着了,火勢要是蔓延開,那可咋辦呀。
這一下不用說收割了,甚也顧不上了,救火最要緊。於是獄警趕緊組織犯人們救火,他們也一起救,取水的取水,撲火的撲火,亂下個不像樣。後來好不容易纔把火撲滅了,大家剛鬆了口氣,獄警清點人員時,卻發現少了一個犯人,仇之武不見了,他趁亂跑了,周圍電線杆上的喇叭立刻響起了刺耳的警報。
勞改監獄當天傍晚就派出了獄警,縣公安局也派出巡警協助抓捕,警察們都領的狼狗(警犬),對事發的周邊地區開始了嚴密的搜查。監獄長認爲那火來得蹊蹺,仇千刃嫌疑最大,從他口中或許能審問出逃犯的去向。仇千刃首先就不承認放火,問甚也不知道,這可就捱打哇。由於越獄是重罪,獄警們也就顧不得情面了,領導下了嚴令,誰敢手軟,只得痛打他,可憐老歪歪的捱打了,被衆人打,他咬住牙,還是甚也說不知道。
第三天頭上,在外搜查的獄警傳回消息,說有人看見仇之武來,可惜沒抓住,不僅沒抓住,反被他打翻在地,搶奪了身上的手槍,又跑得不見了。監獄長這可是氣壞了,在辦公室裡大發雷霆,罵他們都是酒囊飯袋,一到關鍵時就不中用了,現在逃犯有了手槍,問題就更嚴重了。
仇千刃得知這個消息,心裡還偷笑了,好武武兒,果然有兩下,舅舅算是沒白替你捱打。
你要說這仇千刃有嫌疑了,難道說仇千杖他就沒嫌疑?雖然他沒跟上出去勞動,但鬼點點(點子、辦法)說不定提前就商量好了,咋不審他了?這裡頭監獄長不光是給他留了情面,他們兩個打交道那可是有些年了,誰也知道誰了,這一看就不像是仇老大做下的事。仇老大通情達理,老成持重,深知其中利害,他纔不會教上他親外甥子幹這些家不保險的事了,這必定是仇老二一個人的主意,這監獄長心裡都有數了。
出了這麼大的事,仇千杖找監獄長不是一回兩回了,老歪歪的給人家跪下求告,千萬不敢打殺他,千萬捉個活的回來了,我們家武武兒可憐了,你得給他條活路了麼,我就靠了你了……
監獄長能說個甚了,老大呀,你不要這麼家,我都吩咐過了,可這決定權不在於我,而在他自己,古話說得好了,天作孽,猶可違了;自作孽,則不可活。所以說我肯定要盡力了,至於最後是個甚結果,這要看他自己咋個走呀,你說對不對哇……
仇千杖主動提出申請,要求見他弟弟,他勸他招供呀。他一進牢房,先就給了他兩個大嘴巴子,這才說呀:“你死呀?你想死了?你這哪是爲他好了?你這純粹是害他了麼。我說甚來?你記呀不記得了?你說哇!說的是咱們好好想上辦法,他自己也能立功減刑了,以後慢慢兒就出去呀麼,你着急甚了?你想害死他了,你說是呀不是……這……這……就算是一下抓不回來,他在外頭能安身了(逍遙自在)?警察們逮他,他能安身了?遲早要抓回來了。萬一他再犯了案,你教我咋辦了麼……”
經過哥哥的一番勸說,仇老二終於說實話了,他那天悄悄兒說來:武武兒,今兒出來可是你娃娃的好機會了,等下午做營生的時候,舅舅放它一把大火,他們就都滅火呀,你趁亂就跑哇。記得拿上鐮,山裡可是有狼了,不要走大道,就走山路,也不要進城鎮,碰見就避開。我有個知己,以前坐監認下的,早就出去了,回老家了,他老家在甘肅嘉峪關附近的一個地方了,你去投靠他哇,黑道上人都叫他羊刀刀,慢慢兒就能問見。
於是幾個便衣警察就被派去了甘肅,果然找見這個羊刀刀,在他家蹲點守候,就等他自投羅網了。可是許多天都過去了,也不見他來,這仇之武他到底跑到哪兒咯了?
說說仇之武哇,因爲有了手槍,鐮刀早就扔了,二舅舅吩咐過的話還在心裡來回咯繞。嘉峪關是萬里長城最後一關,到了沙漠裡了,離山西那可遠了,他現在方向也找不見,根本不用指望能去了。既然出來了,他還想回家裡看看爹媽,再看看智貴哥哥,還又想起鄧酥紅那臭**,也不知道她跟了哥哥啦沒有,甚也想了,甚也白想,主要是找不見回村的路呀。事到如今,仇之武的眼前是一片迷茫。
山裡的秋風實在厲害了,尤其是黑夜,冷得他睡不着覺,受了些罪了,這時候心裡也泛起來後悔了,還不如悄悄兒待在牢裡好了。現在有一點好,那就是自由了,走到哪裡算哪裡哇,至於餓,那可不怕,爺們兒手裡有槍,該搶就搶,顧不得太多了,不吃不喝那哪能行了,活人還能教尿憋死了,笑話。
仇之武打劫了幾次,都順順兒得手了,這膽子也就越來越大了,不僅是匪氣,他的智量也增長了。第一次打劫時,他朝人家腿上嘣了一槍,完後他就後悔了,因爲槍膛裡只剩下五發子彈了,像這樣嘣還能嘣幾個人?他發現其實根本不用開槍,掏出槍來就已經咋唬住了,受害人腿都軟了還用你打,拿上錢物目的也就達到了,何必再傷人,像這樣的話,有這五發子彈能頂千發萬發用,以後還愁甚了。
要說這些兒受害人哇,怕絕對是怕了,你說半路上猛的一下跳出個這人來,拿着槍指住你,蒙眉鎖眼的,勞改光頭兇森森的,一閃念嘣上你一槍,鬧不好就教他要了命了,咋能不怕了,都也看見他發瘮了(晦氣、不吉利),要甚給甚,趕緊打發他走哇,心裡都也是破財免災了,你快拿上想到哪兒發財,發財去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