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樑畫棟的建築裡,穿着錦繡紗織的侍女拎着茶盞,在細潤的鵝卵石道路上前行。
兩旁是造型奇特的假山,裡頭不知放了什麼物什,竟然有潺潺的細流在滑動,仿若自成一個小世界。
再往後就是成片成片的海棠花,開放的如火如荼,美不勝收。
突然,一道細細的聲音傳來,“爺醒了。”
幾個侍女登時加快了腳步,急匆匆的往屋裡趕去。
剛好看到身材修長筆直的男子從牀上坐起來,撩開紗帳。
“爺,你可算醒了。”領頭的侍女衝上前,情緒激動,“長公主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男人眨了眨眼,有些迷惘的看了一眼周圍。
當目光落在一堆穿着細軟紗織的侍女身上,他登時清明瞭,思附片刻,叫出一個名字,“……玉簪?”
“是我,爺。”玉簪情緒有些激動,“這大半年,您在外面還好嗎?”
顧紹抿着嘴沒說話。
玉簪是無雙長公主院子裡的一等侍女,曾經長公主想要把她給顧紹暖牀,當時顧紹已經應了,只是因爲外出辦事耽誤了。
如今驟然再見,玉簪是滿臉激動,雙目含情。
顧紹卻只剩尷尬,連發火都忘記了。
他摸了摸鼻子,低聲道,“娘找我,那我就先過去了。”
男人急匆匆的起身離去,即使穿着粗布麻衫,依舊掩蓋不住他寬寬的肩膀窄窄的腰身。
玉簪迷戀的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如癡如醉。
旁邊有小侍女恭維她,“恭喜玉簪姐姐,賀喜玉簪姐姐,不枉你拒絕了那麼多人的提親,總算是苦盡甘來了,爺一回來,你就是頭一份的姨娘啊,將來要是再生個一兒半女的,榮華富貴就不用愁了。”
“去你的,瞎說什麼。”玉簪橫了小侍女一眼,但眼底的嬌羞怎麼都蓋不住,“只要能留在爺身邊,就足夠了。”
那般天子驕子,哪怕無名無分常伴其左右,也已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分。
她一向很知足的。
……
卻說顧紹。
一出了那海棠院,他的面色就沉了下來。
待進了長公主的院子,已經沉如霜。
“郡王回來了。”長公主身邊的管事張媽媽瞧見他,驚喜道,“這些時日……是瘦了啊。”
張媽媽也是顧紹小時候照顧過他的,顧紹不好置之不理,只點了點頭,“張媽媽。”
“哎,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不知道公主多擔心你。”張媽媽打起了珠簾。
顧紹彎腰,一進去就看到長公主斜坐在貴妃榻上,神情平靜的閉着眼睛假寐。
“娘。”他微微低頭,“您找我?”
長公主這才慢慢睜開雙眼,掃了一下顧紹的臉,她就皺起眉頭,“臉上弄的這都是些什麼東西,快點洗掉。”
顧紹皺了皺眉,“洗掉了還要再弄回去,還是不洗了。”
“弄回去?”長公主“唰”的坐了起來,厲聲喝道,“怎麼,難道你還想回去不成?”
顧紹立時直了脊樑,面容平靜,語氣鏗鏘,“當然要回去,娘使人將我強行擄來,有沒有想過我的家人會有多恐慌。”
“你的家人?”長公主怒極而笑,“我纔是你的家人,這裡纔是你的家,你別忘了,你終究是姓季!”
顧紹沉默着沒有說話。
他自小就這樣,看似很平靜不反駁,實際上想做什麼,打算做什麼,早就考慮的一清二楚。
長公主的話,他根本就沒打算聽。
“你……”長公主怒不可遏,“你真是沒救了,那女人到底有什麼好,讓你留在那小破地方不想回來,連京城的事情都顧不上兩個?”
顧紹還是沉默着,唯有雙目能窺見他的堅定——他是一定要回那個小鎮的。
長公主氣的連連急喘,張媽媽在外頭聽見了,趕緊跑過來爲她捋胸口,又勸顧紹,“爺何必跟長公主較勁,長公主是爺的親孃,只能爲爺好,不可能對爺壞的。”
顧紹抿了抿嘴,“我知道娘是爲我好,但娘在爲我好的時候,能不能問一問我想要什麼。”
“你想要的不一定是好的,我爲你安排的纔是最好的。”長公主厲聲喝道。
她從來都是這樣,專權,制霸,不講道理。
顧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要走。
難道娘還以爲他是小時候的他嗎?
不,他已經學會了反抗,學會了沉默,也學會了遠離。
因着孝道,他不去反駁。
但該做什麼,也從來不任人擺佈。
“季雲舒!”長公主見他又要離去,頓時大喝,“你真以爲,我奈何不了那女子?”
顧紹的步伐立時就頓住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甚至不擔心幾個孩子,唯獨怕喬連連受到傷害。
因爲只有她,纔是真正意義上的無依無靠。
“我就知道,你在意那個女子。”長公主冷笑了一聲,擡手製止張媽媽的動作,閉上雙眼,“你要是想她好好地活着,就老老實實給我呆着京城,用你季雲舒的身份做你該做的事情。”
顧紹雙手緊握成拳,“倘若我不呢。”
“我能讓人將你悄無聲息的擄來,自然也能讓她悄無聲息的消失。”長公主絕美的面龐上露出一絲戲謔,“聽說你們還沒圓房,也許我不會讓她死,而是讓她去跟別人成親生子,卻連自己孩子的父親是誰都找不到。”
這對顧紹來說,比殺了喬連連還讓他揪心。
都說最毒婦人心,往常他總是嗤之以鼻,但這一刻,他的親生母親,無雙長公主給他上了生動的一課。
顧紹雙拳緊握,幾乎要將牙齦咬碎。
長公主卻是格外悠閒,“你若是不怕這兩種場景出現,便回那小地方,我倒要看看,是你能將她護的周全,還是我的人更厲害。”
顧紹垂下頭,額頭有青筋跳動,神情暴怒似乎要將眼前的所有都撕碎。
但很快,他平息下了表情,毫無感情的道,“娘說的,只要我用季雲舒的身份生活,那你便不動她分毫?”
“娘可敢以長公主的身份起誓?”他略帶幾分輕蔑的道。
長公主哪裡受得了這挑釁,當即一拍桌子,“當然!”
顧紹嘴角微勾,露出得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