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錚樂呵呵的注視着默棘連,嘴裡不停喃喃唸叨着“梆,梆,梆”,那眼神就像狼盯住了一隻可憐的小肥羊,正打量着要從哪個部位下嘴似的。
默棘連被他的目光盯得頭皮一陣發麻,沉默半晌,吃吃道:“方元帥,你能不能別‘梆梆梆’了?貴國與老夫曾有過約定,願無償資助老夫糧草兵器軍械等物,如今老夫營中糧草告罄,還望元帥撥付……”
方錚神色一整,擡頭望天,用一種無限幽怨的語氣道:“……地主家也沒餘糧啊。”
默棘連一窒,忍住氣沉聲道:“方元帥,糧草乃一軍之命脈,你我是盟軍,還望元帥給個方便,不然我軍若是糧絕,恐怕會引起兵變……”
你們兵變關我啥事?
方錚爲難的嘆了口氣,道:“老默啊,不是我不給,如今我華朝也不容易啊,國內接連三次平叛想必你已知道,三場仗打下來,國庫耗得乾乾淨淨,現在國家窮得叮噹響,爲了籌集這次北伐的糧草,皇上連自己的龍內褲都拿出去拍賣了,才湊了這麼點兒糧食,連我們將士自己吃都不夠,你說,我上哪兒找多餘的糧食給你?”
默棘連臉色難看道:“方元帥,我們兩國可是盟軍啊,平滅默啜之戰,老夫在其中出力不少,十萬英勇的戰士打得只剩五萬,老夫拖住默啜一年,爲貴國爭取了充裕的時間來準備,如今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啊。”
方錚真想建議他,把剩餘的五萬戰士也打光,你就不用發愁糧草的問題了,鬼是不吃糧食的……
不過這話若真說出來,他擔心默棘連會氣得當場幹掉他,想了想,方錚決定還是不冒險了。
轉了轉眼珠子,方錚笑道:“國師和你帳下的戰士們這一年來受苦了,本帥很是感激……所以,雖然我軍糧草不多,但我也願意資助你們一些,畢竟你們爲平滅默啜做出瞭如此大的貢獻,你們都是英雄,英雄不該餓肚子的……”
默棘連聞言面色一喜:“如此說來,方元帥願意資助我軍糧草?”
方錚笑眯眯的道:“當然願意,不過嘛……”
默棘連心一緊:“不過什麼?”
方錚舔了舔嘴脣,眼中露出貪婪之色,嘿嘿笑道:“俗話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在我們華朝,吃飯是要給錢,要買單的……”
默棘連皺眉道:“什麼意思?”
老子暗示得這麼明顯了,這老頭兒怎麼還沒聽懂?要錢這種事說得太直白了,實在讓人害羞……
不過錢這個東西很重要,方錚爲了北伐,自個兒掏腰包,貼了朝廷三百萬兩銀子,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近幾年內估計胖子是還不起了,方錚只好滿世界想法子找補回來。
要錢是件害羞的事兒,可再害羞也得幹呀。
天生臉皮薄的方錚乾脆橫下心,很不好意思的看了默棘連一眼,羞答答的道:“這話讓我說出來,真有點羞澀啊……有錢嗎?給我錢,我就給你糧草,買賣公平,童叟無欺……”
默棘連一楞,接着大怒:“你……你也太無恥了!老夫如今內外交困,哪有錢給你?”
“哎,你們突厥搶了幾百年,總還是有點兒剩餘吧?金子銀子珠寶什麼的都可以呀,我不嫌棄……”
“沒有!老夫一個子兒都拿不出來!”默棘連態度很堅決,他實在恨死眼前這個趁火打劫的無恥之徒了。
“多少給點兒吧!大家都挺不容易……”方錚苦苦哀求。
“沒有!就算你把老夫殺了也沒有!”
“哎,你不給錢,我就不給你糧草了啊!”
“不給就不給!哼!老夫領軍東撤,退盟!”
“老默啊,你能不能講點兒道理?老這麼蠻橫,多沒禮貌……”
“我不講道理?我不講道理?你趁火打劫居然還反咬我一口,沒錢!想敲詐老夫,你省省吧!”
“你怎麼跟棒老二似的?白吃我們的糧草,說話還這麼大聲,這什麼世道!”
“我就白吃了,怎麼着?糧草你愛給不給,自己看着辦,再過三天老夫就領軍東撤,你和默啜打去吧。”
“……”
“……”
“砰!”
談判破裂,敲竹槓失敗,方錚被默棘連一腳踹出了營帳。
“默棘連!你個老不死的!咱們走着瞧!”方錚狼狽的站在營帳外,臉紅脖子粗的指着營帳大罵。
守在營帳外的溫森和親軍統領見元帥被人踹了出來,不由大驚失色,紛紛上前道:“元帥,你怎麼了?被人揍了?”
隔着不遠的兩千親軍見狀紛紛大怒,抽出刀劍欲殺進營帳給元帥出氣。
“回來!不準妄動!”方錚鐵青着臉,胸膛急促起伏,渾身直哆嗦。
“兩軍如今結盟,不宜交惡,再說這是突厥大營,動起手來咱們會吃虧的……”方錚咬牙道。
溫森憤憤不平道:“元帥被他欺負,難道就這麼算了?……對了,元帥因何事與他爭吵?”
方錚擡頭,仰望天空,悲憤道:“我不過是見他白吃咱們的糧草,想向他收點兒成本費罷了……誰知這老傢伙白吃吃上癮了,楞是一毛不拔,太欺負人了!”
溫森跟隨方錚多年,稍一思索便知這位方元帥估計是敲詐未遂,雙方起了爭執。
“對!太欺負人了!”溫森狠狠點頭道:“元帥,咱們現在怎麼辦?”
方錚一揮手,氣哼哼的道:“走!回營!”
一行人跟着方錚邁步往突厥大營的轅門外走去。
“元帥,就這麼算了?”溫森很不甘心。
“不然還能怎樣?帶兵跟他們打一場麼?默啜知道了還不得笑掉大牙。”方錚陰沉着臉道。
“不但不能跟他們計較,老子還得給他們調撥糧草,總不能真把他們逼得退盟撤軍,靠!這元帥當的,太憋屈了!”方錚越想越悲憤。
衆人走到轅門口,方錚忽然一伸手,道:“慢着!”
衆人一楞。
眼珠轉了轉,方錚指着突厥大營門口擺放得密密麻麻的拒馬,鐵蒺藜,以及圍着大營的杉木柵欄道:“來人,把這些,還有那些……全都給老子搬到咱們大營裡去!”
衆人愕然,溫森擦着汗道:“元帥……這,不太好吧?這可是當着突厥人的面搶東西啊……”
方錚一瞪眼道:“搶東西怎麼了?突厥人能搶咱們,咱們爲何搶不得他?大家各搶各的,各有所搶,有什麼不對?”
溫森繼續擦汗,這位元帥大人的思維……真的很難捉摸啊!
方錚瞪了眼,誰還敢再勸?
於是,兩千親軍紛紛擼起袖子,開始搬挪擺在突厥大營門口那些雞零狗碎的玩意兒,拒馬,鐵蒺藜,連柵欄都被他們拆成了一根根的木頭,衆人像一羣打掃衛生的環衛工人似的,一人抱着一堆東西,一個個興高采烈,跟過節似的。
守在轅門口的突厥士兵不幹了,見這夥人跟土匪似的,問都不問便搬他們的東西,擱了誰都得急。
一隊士兵互視幾眼,眼色機靈的趕緊往王帳跑去報信,另外幾個突厥士兵則圍住了方錚,義正嚴詞的指責道:“唧唧呱呱唧唧呱呱……”
方錚不耐煩的將他撥拉到一邊:“別跟老子說鳥語,老子聽不懂!你們家國師打牌欠老子許多錢,老子拿走一點東西就當是抵押了,……來人!把這幾個突厥人放倒,唧唧呱呱的真討厭,太沒禮貌了!”
一隊親軍衝上前,嘻嘻哈哈一頓拳腳,將這幾名突厥士兵打暈了放倒在地上。
隔得遠遠的大羣突厥士兵見狀不由大怒,紛紛欲上前跟方錚拼命,領頭的百夫長看到方錚身着元帥鎧甲,情知此人是他們名義上的頂頭上司,畢竟雙方是盟軍,百夫長神色猶豫了一下,喝止了手下士兵,又派人趕緊向國師報信去了。
“搬,快搬!”方錚手舞足蹈的指揮着親軍,神色頗爲興奮。
擡頭見轅門口還立着一根長長的旗杆,旗杆上掛着代表突厥圖騰的大旗,方錚忽然沉默了,眼睛肅然的盯着高高聳立的旗杆,神色頗爲肅穆。
“元帥,您怎麼了?”溫森訝異道。
方錚嘆了口氣,語氣沉痛道:“看到這杆旗,我便想起了在前方浴血奮戰的將士們,心中很是沉重啊!”
溫森:“……”
搶東西還搶得如此多愁善感的,古往今來,唯方元帥爾。
方錚回過神,收回了自己多愁的思緒,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旗杆,沉吟道:“這根木頭貌似比我帥帳前的那根更長啊……默棘連太沒禮貌了,老子纔是元帥,他的破旗子怎麼能比我的高?這是逾制啊!對吧?”
溫森急忙附和道:“不錯,元帥說得對極了,默棘連乃化外蠻夷,實在很不懂規矩……”
“砍倒砍倒,這根旗杆我要了,把它立到我們大營裡去!”方錚毫不猶豫下了命令。
“啊?”溫森傻眼了,剛纔不是還“沉痛”着嗎?這會兒又打上人家旗杆的主意了?元帥的思維實在太過高深莫測。
“轟隆!”長長的旗杆像個英勇就義的烈士般,悲壯的倒下。
“擡走擡走,這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方錚高興得忘乎所以,剛纔被默棘連踹出營帳的小鬱悶頓時消失無蹤,看着親軍在突厥大營門口忙活,把他們轅門口的柵欄,拒馬等物事毫不客氣的收爲己用,方錚不由心花怒放,仰天大笑。
“來人啊!去他們大營裡給老子搶幾個突厥姑娘來,陪老子喝酒跳舞,跟老子親嘴兒……”
方錚手舞足蹈,愈發得意忘形。
溫森大驚失色:“元帥,夠了,別搶啦,再搶默棘連肯定要跟咱們翻臉,咱們會吃虧的……”
方錚一楞,頓時醒過神來,急忙點頭道:“老溫說的很有道理,佔便宜不能佔太多,我估摸着老默可能不太高興……”
溫森苦笑,老默何止不高興,他若知道你把他大營轅門給拆了,估計吃你的心都有了……
“回營!”方錚大手一揮,下令道。
看到圍觀的突厥戰士皆神色不善的盯着自己,剛纔被默棘連踹出營帳的鬱悶之情再次生起,方錚轉過頭,跺了跺腳,頗爲不甘的氣憤道:“……你們太欺負人了!”
溫森臉色有些發青,不停的擦着老汗。
這……到底是誰欺負誰呀?
兩千親軍扛着拒馬,旗杆,懷裡抱着成堆的鐵蒺藜,以及從突厥大營轅門拆下來的各種零碎,興高采烈,大搖大擺的往自己大營走去。
突厥大營門口,一羣突厥戰士面面相覷,神色憤恨卻又無可奈何,原本肅殺整齊的轅門,被方錚一羣親軍拆得破破爛爛,彷彿被敵軍偷過營一般悽慘落魄,窮途末路……
……
柴夢山大營內,熊熊烈火沖天而起,大半營帳已被點燃,無數士兵渾身着火,在地上不停打滾哀嚎,懷着無比強烈的求生慾望,一些不甘就戮的士兵慌慌張張向轅門外跑去,卻被秦重麾下的將士策馬上前,一刀劈翻。
整個場面根本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柴夢山一死,頓時使他部下的士氣大受打擊,衆人失了主心骨,他們大部分人彷彿連拿起手中武器拼力一戰的勇氣都失去了,各個營帳被點燃,火借風勢,越燒越大,同時也令他們越來越膽寒,眼前這羣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魔,臉上帶着嗜血的瘋狂表情,見人便殺,見營帳便點火,毫不留情,不存絲毫憐憫,兩萬多人如同兩萬多隻無助的小羔羊,只能眼睜睜看着敵人舉起手中的馬刀,盡情的屠戮着自己的袍澤戰友。
不過柴夢山的部下畢竟是曾經戍守幽州多年的邊軍,他們中還是有很大一部分人不甘就此被人殺戮,於是,不少逃出秦重麾下將士刀劍的殘兵們,很快在馬廄找到了戰馬,並騎了上去,手執兵器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成了攻擊陣型,試圖爲自己的性命做最後一搏。
秦重遠遠看着那支臨時結成的三四千人騎兵,嘴角冷冷一笑,這個時候,任何的反抗都是無用的,無論戰或不戰,今日柴夢山大營內的所有人都死定了,誰也不能例外!
秦重輕蔑的掃了一眼對面的殘兵,揚劍大喝道:“分出一萬人,列錐型陣,擊垮他們!”
“是!”
麾下將士轟然應命。
萬人陣很快集結完畢,領頭一員副將望着對面的殘兵,冷冷獰笑一聲,抽劍大喝道:“兄弟們,將軍有令,大營內外,雞犬不留,寸草不生!”
身後的華朝將士盡皆興奮大喝道:“雞犬不留,寸草不生!”
“殺!”
“殺!”
萬人同時策馬,保持着錐子形狀,錐尖對準了對面的殘兵,飛快衝殺而去。
三四千殘兵臉上皆露出決絕之色,看着對面如洪流般滾滾殺來的騎兵,一名領頭的裨將悲壯大呼道:“戰是死,不戰也是死,弟兄們,戰不戰?”
“戰!”衆人齊聲大喝。
“那我們就戰!”裨將悲烈長笑,抽出長刀,往前虛指,大喝道:“殺!”
“殺!”
三四千殘兵策馬衝殺,像撲向烈火的飛蛾,決然且義無返顧。
無關正義與邪惡,有勇氣爲了生命而戰,都是值得尊重的。
……
大火圍着泰王的營帳熊熊燒起,營帳內,泰王面如金紙,渾身顫抖不已,灼熱的高溫令他彷彿置身於煉獄,死神滿臉獰笑,伸着滴血的紅舌,舔舐着他的臉龐。
“人呢?有沒有人?發生什麼事了?”泰王在營帳內惶恐四顧,不時撞倒帳內的案几和凳子,令他踉蹌不已。
帳外的喊殺聲漸漸小了,泰王卻覺得愈發恐懼起來。
柴夢山完了?那我呢?我會不會死?
方錚,你終於來了,你像只無孔不入的惡鬼,不收走我這條命不罷休麼?
營帳已被點燃,帳篷上蒙着的牛皮燒着以後,散發出難聞的惡臭,泰王在帳內的地毯上摸索,終於被他找到了一張錦凳,他踉蹌着坐了上去,開始冷靜的思考。
我不能死,絕不能死!
出去投降吧,便是投降了方錚也沒什麼,大丈夫能屈能伸,此仇終有一日會報還,我是皇室貴胄,方錚不敢殺我,我能保得一條性命,四弟雖已貴爲皇帝,可他性子懦弱善良,必然不忍殺我,縱是將我幽禁一生,總比像只螻蟻般死在這裡要強上許多。
定了定神,泰王嘴角泛起了笑容。
投降,和反抗,其實是一樣的,都是爲了生存,一個人爲了生存,做出任何事都不丟人。
很快泰王便做了決定。
“我投降!別殺我!別殺我!我是泰王!”泰王抱頭衝出了着火的營帳,在被露水浸溼的草地上摸索着,面對華朝將士冰冷的刀劍,泰王毫無懼色,從容的笑了笑。
“我是泰王,方錚一心要找的泰王,我向他投降,你們不能殺我。”泰王鎮定的道。
他很有把握,就算自己曾經在華朝境內謀反,他仍是皇帝的親哥哥,這個身份令他此刻感到有安全保障。
秦重策馬上前,騎在馬上打量了他一眼,“你是泰王?”
昔日的風流王爺,今日卻白布矇眼,形容枯槁,落魄得像個落第的書生。
不過從他的五官輪廓,秦重仍然認出了他,他果然是泰王。
“對,我是泰王,方錚千辛萬苦尋找的泰王,現在,我向他投降,請將士們把我押解回京吧,我願接受皇上的懲罰。”泰王整了整衣衫,甚至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秦重的眼中迅速閃過幾分狠厲,他死死盯着泰王,嘴角輕輕向上,劃出一道充滿殘酷意味的弧度。
“唰!”
冰冷的刀鋒掠過泰王的脖子,帶起幾滴細小的血珠。
泰王一楞,英俊的面容不敢置信的僵住了,他雙手下意識捂住了脖子上的一道幾不可見的紅線,接着那道紅線愈來愈寬,愈來愈大,殷紅的鮮血如噴泉一般,不住的從那道傷口噴涌而出。
泰王緊緊捂着喉嚨,渾身的力氣彷彿在一瞬間被抽得乾乾淨淨,他雙腿一軟,不由自主跪在了潮溼的草地上,喉嚨如漏風一般,喀喀作響,嘴脣蠕動幾下,彷彿想開口問秦重爲何要殺他。
秦重冷冷注視着泰王掙扎的身軀,騎在馬上淡淡的道:“我們現在要逃避默啜的追兵,怎會帶一個瞎子扯我們的後腿?泰王殿下,方元帥說了,你必須死。”
時也,命也,我竟跟太子一樣的下場,皇室兄弟的命運,果真如輪迴般神奇……
泰王努力的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個笑容,可惜沒成功,抽搐幾下之後,終於重重撲倒在草地上,再無一絲生息。
秦重面容冷硬,轉過頭再也不看泰王的屍體,大聲喝道:“將士們,儘快掃除殘敵,默啜的援軍馬上要到了,我們要趕緊趕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