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言被凶神惡煞的方錚嚇到了。
腦子出現短暫的空白後,終於結結巴巴道:“賠……什麼錢?”
方錚惡聲道:“你訛詐我方家商號,難道不應該賠錢嗎?”
李伯言欲哭無淚:“……”
現在到底誰訛詐誰呀?剛見這位欽差大人時,他還覺得方錚人模人樣,挺像那麼回事,沒想到一提起銀子,此人便徹底換了一副面孔,現在的方錚,除了身着官服,還有哪點像朝廷欽差?
擦了擦汗,李伯言覺得此刻自己像只被狼爪子狠狠按住的小綿羊,這隻狼正對着他大流口水,隨時一口把他吞掉……
“方大人,犯官……犯官沒錢啊……”李伯言苦苦哀求,現在的他很狼狽,有種剛離虎口,又落狼窩的悲愴感。
方錚不信:“沒錢?騙誰呢?你貪了那麼多稅銀,就沒自己私下留一點兒?我不管啊,你訛了我家銀子,現在給我老老實實吐出來,否則我把你家抄個底朝天……”
說着方錚嘿嘿笑道:“抄家可是我的拿手本事,想不想見識一下?保證你家乾乾淨淨,家徒四壁,比水洗過還乾淨……”
李伯言楞楞不語,眼神卻開始閃爍。
方錚見狀,愈發肯定這傢伙貪了不少銀子,貪官都這模樣,當初自己被先皇揪住時,比他還心虛。
親熱的勾住李伯言的肩膀,方錚開始做他的思想工作:“錢財乃身外之物,你又何必如此執着?佛曰:‘放下銀子,羽化昇仙’……”
“佛……曰過這句?”李伯言迷茫了。
“當然曰過!……你就當他曰過!”方錚頓了頓,接着道:“這句話就是爲了告訴世人,不要在意那些阿堵物,因爲它們很骯髒……嗯,但我是個不怕髒的人,來,把銀子都給我……”
李伯言猶豫不決。
“快點啊,不給我就搶了,你當老子吃素的?別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今天差點被你那幕後的大老闆給毒死,難道你不應該給我點兒精神損失費嗎?”方錚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李伯言望着方錚一副凶神惡煞的土匪樣兒,渾身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出身文人的他,這時也忍不住在心裡罵了句粗話:孃的!這是欽差大臣,還是棒老二?
人在屋檐下,李伯言無法反抗,只好咬了咬牙,將手伸入懷中,掏出一大疊銀票出來。
方錚大喜過望,飛快劈手奪過銀票,看都沒看便塞入了自己懷中,出手之凌厲,反應之靈敏,直追江湖武林宗師。
收好了銀票,方錚看李伯言更順眼了,媽的!隨便唬他幾句,他居然真掏銀子,看來官當得越大,膽子也越小,回京城後嚇唬戶部尚書杜鬆君去,估計那老傢伙這些年撈了不少銀子……
欣喜的拍了拍李伯言的肩,方錚誇道:“老李,你可真上道!其實你早也該看開了,以你現在的罪名,砍你十次頭都不冤枉你,還留着銀子有何用?這玩意兒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索性讓我幫你花完得了……”
李伯言一聽“砍頭”二字,兩腿頓時一軟,老臉霎時佈滿了悲愴和絕望,眼淚止不住的掉落下來,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很是傷心。
儘管早已明白自己的結局,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誰願意死?貪官們之所以貪那麼多銀子,就是因爲想活得更好一點,誰希望自己被押上刑場被劊子手一刀給喀嚓了?
方錚冷眼看着李伯言,心中說不上是鄙夷還是憐憫,這是一個可憐的人,官當大了,卻中了別人的圈套,像個木偶似的被人操縱脅迫了四年,稅銀被別人拿走了,黑鍋卻讓他背上了,棋盤裡,他就是那顆棄子,除了用他換取一些利益外,根本毫無用處,臨了被幕後之人一腳踹得遠遠的,不再管他的死活。他這輩子算是完了……
換個角度想想,其實誰都有可能是別人棋盤上的棋子,就算方錚他自己,當初對付潘尚書,對付太子,數度出生入死,幾番命懸一線,那個時候的他,不照樣也是先皇棋盤上的一顆棋子嗎?只不過先皇還算仁厚,對他這顆棋子恩寵有加,所以他才以弱冠之年,便官拜二品,爵封國公,立足朝堂頂峰,享盡無上榮耀。
很多時候,人的命運是早已註定的,方錚不是那種能逆天的人,他沒那本事,也沒那麼大的志氣,他一直很懶,懶得情願被人當作棋子,只要能讓他舒舒服服享受生活,縱然是做別人的棋子又何妨?若都想做那下棋的人,這世道豈不是全了套?
見李伯言哭得悽慘的模樣,方錚嘆了口氣,有心想饒他一命,可江南稅案實在太過驚人,而包括李伯言在內的六府知府,是胖子直接點了名的,也就是說,他已經上了胖子的黑名單,方錚縱是想饒他,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待李伯言情緒穩定下來,方錚道:“好了,咱們接着談正事吧……”
李伯言嚇得一抖,臉上淚痕還沒幹呢,便立馬苦着臉道:“方大人,我真沒錢了……”
方錚不高興的道:“誰跟說這個呢?正事!繼續交代你那令人髮指的犯罪過程,以及如何從一名清正廉潔的清官,變成了喪心病狂的貪官的心路歷程……”
李伯言囁嚅半晌,嘆了口氣,道:“……方大人,犯官出身寒門,當年苦讀十幾年,才堪堪中了舉,後來又中了進士,官場多年摸爬滾打,才爬到如今這五品知府的位置上,而且還是全華朝最爲富庶的蘇州知府,這其中除了韓家幫我在朝堂上下打點,使了銀子外,犯官本人的努力也是必不可缺的,犯官一直以來都想做個爲國爲民鞠躬盡瘁的好官,可是……”
李伯言神色忽然變得憤怒,死死攥緊了拳頭,聲調嘶啞道:“……自從落入那幕後之人精心設計好的圈套後,他便毀了我的一切!我的親人,我的孩子,還有我的前途,甚至我的性命,都被他毀得乾乾淨淨,我……不甘啊!”
“你送銀子的那家隆德商號,如今可還在蘇州城內?”方錚冷冷問道。
李伯言苦澀搖頭:“沒在了,半個月前,那個商號忽然一夜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從那以後,也沒人再要我送過銀子,一切就這樣飛快的消失了,如同做了一場夢一般……”
半個月前……
方錚摸了摸下巴,仔細的回憶了一下,那時胖子在京城剛好跟他提起下江南的事,這麼快蘇州便得到了風聲?
緊接着,方錚悚然一驚,如此說來,就連京城皇宮大內,都已佈下了那幕後之人的眼線,所以他才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這麼從容的將隆德商號撤出蘇州城,留下一個罪無可掩的知府大人讓自己去抓……此人到底是誰?他的勢力未免太恐怖了吧?
情知事態嚴重,方錚一顆心提了起來,不行,得立刻通知胖子,讓他把皇宮內的太監宮女們逐一排查一遍,身邊潛伏着敵人的若干眼線,誰能睡得着覺?誰知道那些眼線會不會忽然變成刺客殺手?世道賺錢不易,一人打兩份工,領兩份薪水也不算稀奇……
皺眉看着李伯言,方錚沉聲道:“還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嗎?”
李伯言想了想,苦澀搖頭。
他只是一顆棋子而已,棋子永遠不必知道太多的,幕後之人看來對這些擺在明面的犯官很是提防,根本不會留下線索讓方錚順藤摸瓜抓到他。
“你從沒見過那幕後之人?每次都是他派人來與你聯繫嗎?”方錚不死心的道。
李伯言點頭道:“那人從沒露過面,而且與我聯繫的人,口風也很緊,我幾次三番想從他嘴裡打聽點什麼,都被他識破,他與我說話很簡潔,只是吩咐我什麼時間到什麼地點,送多少銀子過去,然後就走,行蹤非常隱秘。”
“我在京城聽說,此案牽涉了江南某些世家,此言屬實否?”
李伯言苦笑搖頭:“我也不知,這幾年來,我所做的事情,便是默默爲他們貪墨稅銀,日夜爲自己的前程和性命揪着心,根本沒能力,也沒心思去關心其他,江南世家是否涉案,我完全不知道。”
方錚相信他說的話。
既然幕後之人敢把李伯言留在衙門隨便他抓,就認定了李伯言不會知道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李伯言充其量只是一件作案工具而已,案子做完了,工具便隨手扔在了作案現場。幕後之人留下李伯言的性命,從另一種角度來看,彷彿是在嘲笑方錚,或者說抱着貓抓耗子的態度,篤定方錚破不了此案,最後只能將這明面上的幾位知府逮進京城交差,此案便草草了結。
氣憤啊,太看不起人了!方錚捏了捏拳頭,眼中不由升起兩團怒火,放蛇下毒害我不說,居然還調戲我?除了自己幾個老婆,天下誰敢這麼幹?
斜眼瞟了瞟默然不語的李伯言,方錚沒好氣道:“你還真是無私奉獻啊,這幾年埋頭貪銀子,兩耳不聞窗外事,跟你寒窗苦讀時一樣專心,真了不起……哎,你貪了這麼多銀子,晚上睡得着覺嗎?睡眠質量怎樣?”
李伯言垂着頭,低聲道:“像嬰兒般睡眠……”
方錚大驚:“不愧是經歷過官場風浪的,這都能睡得着!”
李伯言沉默半晌,道:“半夜經常醒來,哭一會兒再睡……”
方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