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老宅是傳統的四合院格局,老太爺跟老太太的臥室正是正院北房,外間是空空的一個長方形屋子,只靠牆擺了幾個椅子,裡面有一間類似起居室的屋子,地上也是一溜的紫檀木的椅子,只不過靠着南牆的不是太師椅跟八仙桌,而是一方軟榻,中間擺着紫檀木的炕桌,鋪着厚厚的綠色繡了暗八仙的褥子,屋裡最顯眼的是擺在榻上的雙面繡炕屏,紫檀木刻了壽字紋的外框,繡的內容是一邊麻姑獻壽,另一邊卻是百壽圖,吳怡認得這個是母親特意請最好的蘇繡師傅給祖母繡的壽禮,祖母擺在自己的起居室,想來是極喜歡的,老太太果然很喜歡君子蘭,桌上、窗上擺的都是君子蘭。
祖母坐在榻上,拉着劉氏的手說話,過了一會兒又把吳鳳跟吳怡叫到了跟前,拉着吳怡坐到自己旁邊,“五丫頭啊,還記得祖母嗎?”
“記得……母親說我剛到揚州的時候天天哭着要祖母。”
“祖母也想你啊,你小的時候你母親要管家,你哥哥姐姐也小,一直是祖母帶的你,你走的時候祖母哭了好幾場,可是我已經留了吳鳳再身邊,再留下你的話,豈不是要了你們母親的命嗎?”老太太摸着吳怡的頭說,眼睛裡滿是慈愛之色。
“是兒媳不孝了。”劉氏低下了頭。
“唉,都是當孃的,把大姑娘跟大小子留下來,你的心已經挖空了一半,我也不是那些個不慈的婆母,怎麼會強留你們呢?”原來老太太是不贊成兒媳婦跟着兒子上任的,只打算讓兒媳遣姨娘跟着,聽說兒子在揚州納了新寵,這纔派長媳去壓服,她原以爲長房夫妻恩愛呢,誰想到分開纔多長時間啊,就出了妖蛾子,可見男人都是饞嘴貓,沒人看着不行,“聽說你又給老大納了位姨娘?還是位良家出身的?你也太賢良了,如今你們大房也不缺子女了,老大過份了,他回京時我要好好說說他。”
“那位姨娘是正經的良家子,秀才家的千金小姐,是個本份人,長的也如花似玉的,老爺在揚州公務繁忙,鬆泛鬆泛也是應當。”劉氏自然聽出了婆婆說的話沒幾分真心,如果想要罵自家老爺,納妾之前已經把事情寫清楚了打發人回京稟告二老,怎麼沒聽說二老有反對的意思?
“你啊,就是賢惠過份了,事事順着老大。”老太太滿意的笑了,果然還是自家長媳識大體啊,“可不能再縱了他了,他也不小了,當心虧了身子。”
“媳婦省得。”
“當日老太爺上表辭官,聖上不准他養老,要他卸了戶部的苦差事,偏又要他在朝中爲官,說是老太爺年老德勳,可爲百官榜樣,老太爺回了家就令上上下下改了稱呼,一心只含飴弄孫再不管內外的事,我本來也想着把這上上下下都交給了你,誰想到老大蒙皇上恩典外放了,你也跟了去了,如今你回來了,我跟你弟妹可算是把這個家完完整整的交給你了。”
“老太太,瞧您這話說的,您要是再這麼說這屋裡可沒媳婦下腳的地方了,我立時帶了幾個孩子回揚州去。漫說媳婦這次回來是來打發大姑娘出門子,就算是日後老爺回了京,有老太太在哪裡輪得上我掌家?我原說是管家,也要老太太時時處處提點,在大事上替我掌着眼,我才睡得穩,這回啊,我是立誓不當這苦差了,我盼着老太太長命百歲,我好享福呢。”
“你啊……慣會躲懶……在揚州掌着知府衙門後宅,可累到了你?”
“可不是嘛,我到了揚州日日倒要念叨老太太三五遍,直說我一人掌着小小知府後宅就累成這樣,老太太隨老太爺京官外官當了個遍,可是怎麼熬過來的啊。”
“你啊……難道我日日耳朵發燒呢,原來是你這猴兒念個不停……”老太太笑得臉上像開了朵菊花似的。
她們說了一會兒話,那邊有一個乾淨利索穿着深黃綢衫,頭髮梳的光光的一絲不亂,戴了個銀鎏金的攢子的僕婦進來說話,“老太太,老太爺那邊喊傳飯呢,您看擺在哪裡?”
“擺在偏廳吧,那地方大,一大家子人正好親親熱熱的一起吃飯。”老太太沉吟了一下說道。
劉氏跟宋氏都站了起來,原本就沒有坐位的那位二房的二房也趕緊站到了宋氏身後,跟老太太告了罪去幫忙擺飯。
老太太留下了劉氏,“你剛回來,不忙立規矩,讓你弟妹伺候你一回。”
“多謝老太太疼我。”劉氏自是知道自己的一番應答得了老太太的歡心,老太太素來最怕有人跟她分權,當初自己在京城的時候說是管家,卻要事事問老太太示下,她這才安心,如今自己在揚州回來,老太太自然要探自己的口風,見自己沒有爭權的意思,以後也不打算爭權,這才放下心來。
原來在揚州的時候,府裡立規矩的是姨娘們,在京城老宅,立規矩幫忙擺菜,盛飯、佈菜的是二嬸跟小二嬸,二叔房裡也有別的姨娘通房,都是上不得檯面的,連在老太太旁邊立規矩都輪不上她們。
雖然是一家人,然而男女七歲不同席,卻是分了男女兩桌的,中間隔了一個花開富貴的屏風,有道是食不言寢不語,雖然有將近十個人吃飯,丫環僕婦將近二十人侍宴,卻是隻有些許聲響。
二嬸跟小二嬸替所有人布了一輪菜,老太太才說你們也辛苦了,坐下一起飯吧,這才告了罪坐下,吳怡注意到小二嬸坐的是凳子而非椅子,用的米也跟他們不同。
其實吳家因爲媳婦較少,只有兩個半,規矩不算最大,規矩大人口多的人家媳婦們是要另開一桌的。
吳家老宅是京城口味,多油多肉少蔬菜,吳怡穿越前就是肉食動物,倒還忍得,吳柔就有些吃不慣了,只拿筷子離自己近的撿青菜吃,勉強吃了小半碗飯就吃不下了,又不敢撂筷子不吃,像是吳家這樣的人家,盛多少吃多少,剩飯是萬萬不准許的。
劉氏拿了食碟夾了一碟子蝦仁波菜命丫頭給她端過去,吳柔這才就着菜勉強把自己的那碗飯給吃了。
宋氏看見這一幕,不以爲然的敝了敝嘴,大嫂慣會裝相,她不信有誰會真心疼愛自己丈夫跟別人生的孩子。
她想到這裡又瞪了一眼習二姨太太,習二姨太太嚇得手一抖,筷子上的粉蒸肉掉到了桌子上。
老太太眼睛一橫,唸了句:“誰是餐中餐,粒粒皆辛苦。”習二姨太太趕緊把掉桌子上的菜又夾回食碟裡,吃了。
吳怡只覺得這頓飯看戲都看飽了,更不用說她本來就是北方人,京中食不厭精,以肉爲主的口味更合她的胃口了,要是犖素擡配一下就更好了,幸好還有老太太特地命廚子做的淮揚菜,只不過擺的地方離母親近些罷了,她大大方方的示意丫環拿了小碟夾了不少給自己,根本不用劉氏惦記,吳柔坐的其實比她離那幾盤淮揚菜還近,可是她就是拘着禮,生怕被人看低了,最後還是劉氏親自夾菜給她。
吳怡眼睛雪亮,自是看見了老太太滿意的神色,她暗想,難道是吳柔刻意的給劉氏表現的機會?
她又看了眼吳柔,吳柔只低頭吃自己的飯,罷了,她是庶女,自然千方百計討好嫡母,這種有粉擦在臉上,裡面兩光的事不管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都只能給大房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