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劉氏剛纔說要看姑爺——難道——忽然意識到劉氏話裡的漏洞,吳怡臉一下子紅了。
三個人給劉氏見了禮,剛剛坐下,吳憲也來了,又是一番的見禮之後,吳憲轉到屏風後,這纔看見兩個女兒也在。
終於有機會梳理自己紛亂心情的兩個女孩,在跟吳憲施過禮之後,被劉氏點頭放人了。
沈思齊確實是在吳家夫妻的未來姑爺觀察名單之上的,事實上排名還挺高的,奉恩侯府立身穩,沈思齊本身人品學問又是極好的,本身又不是有繼承侯府壓力的長子,屬於名單上少有的符合吳家夫妻兩人共同女婿標準的良材。
曹淳則是附帶的,曹淳原本還是庶出女孩的良配,現在吳憲則不會把吳家的任何一個女兒嫁給他了,曹淳未來就算再可期,卻也是相當不保險的風險投資,成了有可能爲官做宰,敗了——曹淳是那種官居一品卻也有可能連累全家滿門抄斬的冒險主義者,八面玲瓏信奉和爲貴穩爲高的吳憲可不想把吳家綁上他的戰車。
可是這種人卻是得罪不得的,尤其是在他不得志的時候,若是慢怠了他,有可能會被他記一輩子,吳家已經施恩於他了,沒必要得罪他,這也是吳憲在他的問題上小心謹慎的原因。
他們的這種心思沈思齊和曹淳當然是不會知道的,吳承業隱約猜到了一點,暗地裡也拿未來妹夫的標準來衡量沈思齊,一相處下來,竟覺得沈思齊簡直是完美的妹夫人選,人招人喜歡不說吧,還很不俗,吳承業偶爾帶上幾句野史稗文,沈思齊還能接上下句,看來也是個博覽羣書的。
若是說起沈思齊來山東辦的事,跟吳、劉兩家還是有些關係的,“本來兩家已經相鄰近百年了,幾輩子的交情了,只是劉家一直沒有離開山東,我家卻是多年不派人過來了,關係生疏了也是有的,兩家同用一條河水灌溉,脣齒相依,幾個莊頭、佃戶們口角也算是正常的。”
其實沈思齊在吳承業面前輕描淡寫了,現在兩家的佃戶爲了爭水,已經發展到一觸及發的狀態了。
莊頭一看事情態嚴重了,這才寫信到了京裡,因爲奉恩侯府跟劉家也是頗有些淵源的和劉家的親戚們也是很有些交情的,這事鬧大了大家都不好看,這纔派了重要卻又不太重要的人物沈思齊來,辦好了這事大家一牀大被掩了,沒辦好這事沈家的長輩出面也有話說。
沈思齊到了山東已經先是申斥了自己這邊本來想要讓侯府撐腰做主的莊頭,先壓住自己這一邊,因爲劉老首輔已經不見外人了,這纔到的濟南府找吳家的門路。
“別看沈家的這個孩子年紀小,卻是個會辦事的,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求,找誰都不如找我父親來得有效。”劉氏在吳憲面前誇着沈思齊。
“聽老四說他的學問也是好的,沈家的意思也是讓他走科舉這條路,沒打算讓他進宮做侍衛。”吳憲對這一點特別滿意,他的女婿總是要在科舉上有所進益的。
“年輕人最怕小小年紀一瓶不滿半瓶晃當,持才傲物,這孩子好就好在人謙遜,會辦事,會說話。”劉氏真的是越看沈思齊越喜歡。
“等四丫頭這邊的親事定下,你再寫信回京城讓人仔細打聽着這孩子,要是行的話找個兩邊都熟悉的人透個話過去,看他們有什麼打算。”
“等你想到了,好姑爺早讓人搶走了,自從上次沈家老太太週年在廟裡遇上了這孩子,我就留上心了,咱們雖然離了京,跟京裡的消息可沒斷,你要是覺得這孩子也行,我這就給沈家二太太寫信,讓她悄悄的給侯夫人透個話過去。”沈思齊這樣的人品好、家世好、模樣好、人緣好、學問好的五好青年,就算是在貴族圈子裡也是搶手貨,這年月女孩子都養得精緻,好姑爺卻是難找,正處於狼多肉少的狀態,要不是先下手爲強,好姑爺很有可能被別的人搶走。
“夫人真的是女中諸葛!”吳憲伸出拇指
“你快別誇我了,老三的親事你做何打算?我給你提了幾家的閨秀你都說不行,難不成要娶公主不成?”像他們這樣的家庭,不光是人品、家世之類的問題,婚事多少觸及到了政治層面,劉氏的意思是長媳是歐陽家的已經夠高的了,嫡次子娶個一般文官家的女孩就可以,可是吳憲好像有別的想法。
“你覺得馮家的女孩如何?”
“馮家——”劉氏猶豫了,“馮家跟承宗年齡相近的,只有五房的嫡長女,可是這馮家五房卻是庶支。”
“馮五跟咱們家三弟一樣,都是受累於家世,跟我是同科的進士,雖然是二榜的第七名,卻只得了十桌的次席,如今他也算是混出來了,在上書房行走,做着皇子們的西席,聖上都贊他是當世的大儒,兩口子在家卻要低頭做人,連帶兒女都受連累,不受馮老太太待見。”
“馮老太太也是的,不待見庶子這一支,索性讓他們出去單過,放到自己眼皮底下還要天天鬧得雞犬不寧的。”劉氏在京裡對馮家的事也有所耳聞。
“她是怕馮五出去單過了,控制不了馮五,再說馮家還有老老太太呢,老老太太最喜歡馮五了,不過我聽說老老太太的身體是越來越差了,馮家這樣複雜,嫁進他們家是肯定不行,可是娶馮家的姑娘卻是可行的——”
“等我們回京再說吧。”吳憲的提議在劉氏這裡打了回票,馮家雖然目前來看是板上釘釘的未來天子外家,眼前看來是烈火烹油,可是離火太近了卻是要燒到手的。
“是我想少了,再託人打聽別的人家吧。”吳憲說道,劉氏考慮到的他未必沒有考慮到,只不過馮五跟他也是十幾年的交情了,是他爲數不多真心交往的好友,不跟劉氏商量商量就回了馮五的好意,他覺得實在過意不去。
沈思齊辦完了應該辦的事,辭別了吳、劉兩家的長輩,帶了幾車的山東特產,坐船回了京城。
曹淳站在渡口旁目送着他一直到船消失在視線裡,這才上馬離開。
“京裡的朋友,我只聽你提過沈思齊。”吳承業一邊悠閒的打着馬,一邊側頭問曹淳。
“因爲我也只有沈思齊一個朋友。”那些跟他一起讀書、搗蛋、上樹粘蟬蛻的朋友們,到最後也只有一個沈思齊了。
“我不信。”吳承業搖頭。
“你信不信都是如此。”曹淳催馬快走了兩步,“你是回普渡寺還是回家?”
“普渡寺。”自從發現了曹淳在普度寺裡事情“更多”和普渡寺外豐富的狩獵資源之後,吳承業現在越來越愛在普渡寺裡呆着了。
“對了,你上次出去打獵,你妹妹親自給你送的蘿蔔糕,讓我給吃了。”曹淳說道。
“我妹妹?普渡寺?”吳承業腦子僵了一下,後來一撫掌,“你是說七妹啊,她倒是個一心向佛的,蘿蔔糕你愛吃就吃吧,那些只能供佛用的素點心,我都不愛吃。”
“你啊,白辜負了人家一片好意,不愛吃就叫她不要送了啊。”
“我那個七妹有主意得很,不是我說不讓她送她就不送了的,再說了你不是愛吃嗎?便宜你了。”吳承業不以爲意地說道,在他眼裡,吳柔這樣的庶女收買討好嫡支太正常了,他在吳家的時候吳柔也沒斷了送東西給他們,藉口都是她在禮佛,空閒的時侯多,抄給吳憲跟劉氏的各種佛經更是沒斷過,吳承業也就沒有想太多。
曹淳看他的態度也知道他沒把吳柔放在眼裡,曹淳回想着那個躲在重重的丫環身後的淺淺淡淡的影子和那個清脆柔和的聲音,暗暗的竟有了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嘆。
吳憲爲什麼讓他住在寺裡曹淳明白得很,所謂伴讀早就伴到頭了,他也不是死皮賴臉的人,在普渡寺裡一應的用渡都是曹家自己的,他早不是吳承業的伴讀了,可是——他看着吳承業的背影,雖然吳承業對他一副佩服的五體投地的樣子,在曹淳心裡,他從來沒覺得自己跟吳承業是一個世界裡的人。
他知道,只有自己努力再努力,才能重回到那個咫尺天涯的世界——
吳雅的婚事進行的極其的快速有效率,鐵勇男請了官媒到吳家提前,問名、納吉,放小定,沒過多長時間整個濟南府的人都知道吳家的姑娘要嫁給鐵參將了,普通的百姓不覺得有什麼,中下層知識分子圈子卻是說什麼的都有,要知道那個年月能成爲讀書人口中的才貌雙全的才女的女子實在不多,又何況這名女子又在山東,雖然吳家人不覺得,在山東的文人圈子裡,吳雅可是清照再世級別的人物,不知道多少讀書人的夢中情人。
這樣一個夢中情人若是嫁入家世類似的文官之家也就算了,竟然嫁給了他們看不起的粗鄙武夫,走在濟南府的任何一間讀書人聚集的茶館,都能聽到書生們的哀嘆,他們自然不會說什麼好白菜全讓豬啃了,一朵鮮花插牛糞上之類的話,引經據典又唉又嘆的聽得人頭疼,可是大概的意思離不開明珠暗投、紅顏薄命之類的酸話。
也有人想要解救美人於倒懸,可是布政使衙門屋宇重重,院牆極高,護院生猛,連想要在牆邊唸詩都不可能,混進吳府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書生們也只有在路過那院牆邊時望着那滴水檐上的瑞獸感嘆美人如花隔雲端了。
這些鐵勇男都知道,或者是說他周圍的人都不避諱告訴他,這門親事結得他越來越心虛,可是吳家依舊把他當成姑爺禮遇着,那個傳說中的未婚妻依舊謹守禮儀不見人影。
鐵老太太辛苦了大半輩子,二十歲就守寡,帶着鐵勇男守着兩間茅屋和幾畝薄田過日子,鐵勇男又比一般的孩子能吃一些,到了十二歲去從軍,也是迫不得已的,她當時想着自己是不可能活着見到兒子了,誰知道兒子不但活了下來,還成了大官,此時的鐵老太太已經目不能視了,山珍海味擺在面前也只能喝白粥青菜,兒子定下婚事,讓鐵老太太卸下了一樁心事,每日裡精神也好了很多。
“梅姑啊,你再給我講講我家的未來媳婦是啥樣的人。”老太太摸着伺侯自己的丫頭的手說道。
“好。”梅姑點點頭,跟一般富貴人家的“副小姐”似的大丫環不同,她是個粗壯的鄉下丫頭,臉黑黑的,透着一股子敦實憨厚的勁兒,“聽說未來的夫人是布政使家的小姐,生得花容月貌才貌雙全,聽說啊,跟戲臺上的仙女差不多的樣子,跟咱們家老爺般配得很——”這一套說辭梅姑已經重複了不下十遍,老太太每天早晨都要聽梅姑講一次。
鐵勇男站在老太太的窗外聽着老太太跟梅姑絮叨着對未來媳婦的滿意和嚮往,暗暗下定決心,只要未來的妻子能對老太太孝順,就算是把她當菩薩供起來,他也是樂意的。
林姨娘躺在帳子裡,聽着丫環在帳子外面恭送大夫的話,嘴角勾起了笑容,她終於有孕了,在雷家也算是真正的站住了腳。
她沒有想過自己在雷家的生活會比想象中還要順利,嚴厲的雷三太太、怨氣四溢的雷大奶奶盧氏、自持着身份冷傲異常的劉錦,顯得在前人打落牙齒和血吞,背後默默流淚的她是那麼的柔弱可愛,更不用說她在雷定豫面前從來不說雷家三個女主人的壞話,三個女人對她的惡形惡狀卻總是不經意的由旁人說出來。
她是一直在耍心計,可是所有的心計都是爲了能夠好好的活下去,在劉家的那些年,她看夠了主子奴才們的冷臉,尤其是在她被退婚之後,那些所謂“關心”的話,更是像是刀子一樣紮在她的心上。
憑什麼劉錦就可以嫁入高門,她卻只能嫁給一個粗魯的武將?所有人還一副她交到了好運的樣子,如果她弟弟還在,她父母不死,她嫁得不會比劉錦差!
可是進了雷府之後她才明白,她永遠也比不上劉錦,劉錦是八擡大轎擡進來的雷二奶奶,而她則是一頂青油小車沒有給太太敬過茶的沒名份的“姨娘”。
現在她有了,雷家就算是不想承認她也必須要承認了,只要她生的是個兒子,她在雷家就真正有了立足的資本,無論雷家的三老爺、三太太是多麼硬的鐵石心腸,在見到了孫子之後都必然會被感動,更不用說雷定豫的心已經被她牢牢抓在手中了!
雷定豫一身風塵的從外面匆匆趕回來,“我聽府裡的下人傳話說是你暈倒了,找了大夫到底是什麼病啊?”
林姨娘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羞意跟喜意,“我——我——我有了,我們有兒子了。”
雷定豫先是一愣,然後嘴角開始往旁邊咧開,露出了笑容,“我這就去告訴母親和盧氏去!”
“嗯?”她沒聽錯吧,告訴雷三太太是正常的,爲什麼要告訴盧氏?
“我們夫妻終於有後了!”
林姨娘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夫妻——不管她再怎麼癡心妄想,利令智昏,也知道所謂的夫妻指的不是她跟雷定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