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個貪官,處心積慮地撈錢,確實不假!
但捫心自問,王立從不認爲自己有負於朱由檢!
從朱由檢身上,貪了九十多萬的“議和款”,貪了二百萬的“軍購款”,王立從未否認!
但是,五百多萬的“版權費”、二百萬的“香草券”、每年上繳的“外貿關稅”、加上這兩年四川上繳的“田稅”,少說也有一千萬!
這些款項,每一筆都是朱由檢親自經手!
累計起來,已是大明朝廷三年多的全國財政收入!
放眼整個大明,除了自己,還有誰上繳瞭如此多的稅款?
所以,若說自己有負於朱由檢,王立寧死也不能認同!
只可惜,朱由檢不會理財!
或者說,各級官員實在太狡猾!
朱由檢的好日子,只持續了不到兩年!
這不,他的“小金庫”又見底了!
以自己的幾億身家,若想支援他一些銀兩,易如反掌!
然而,銀子到了他手上,必會被朝臣以各種理由騙走!
所以,王立真的很爲難!
“柳姑娘身居勾欄,卻對大明的財政收支和朝廷政務瞭如指掌,着實令人欽佩!
柳姑娘的憂國憂民,更是讓朝廷官員和無數的風流士子汗顏!
然而,朝野各級官員的貪腐行爲,柳姑娘又知道多少?
自崇禎二年至現在,萬歲爺用於剿賊、賑災和抵抗皇太極的銀兩,累計不下一千萬之巨!
但是,又有何用?
這些銀兩,有多少落到了實處?
又有多少被人貪腐?
我這裡有詳細的賬表,如果柳如娘有興趣,我馬上可以讓人送來!”
王立的話,果然激起柳如是的興趣!
在天音閣,通過流連於青樓的江南士子,瞭解到朝廷的政策和財政情況,並不困難!
但是,說到各級官員的貪腐,柳如是就一臉懵逼了!
此時的柳如是,還差幾個月才滿十七!
憂國憂國,胸懷天下,卻又單純得可憐!
王立這麼隨口一說,她就對各級官員的貪腐深信不疑!
確實很單純!
“既然如此,王先生身爲西廠提督,奉皇上之命監察百官,爲何對官員的貪腐視若無睹?
據如是的瞭解,西廠的貪腐與朝野的官員相比,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江南,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門閥世子,只要提起東西二廠,無不談之色變,諱莫如深!
廠公若是真正地忠君愛國,又怎能……怎麼心口不一,有負皇上之重託?”
“柳姑娘,你這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如今的大明,朝野上下,很難找到一個清正廉潔的官員!
就如這四川,被西廠查獲的、已經被剝皮實草的官員,已經二百有餘!
然而,舊的官員剛剛被查獲,新上任的官員不僅沒有收斂,反而貪腐更甚!
這些,是一個西廠就能解決的?
所以,西廠監察百官,想從根本上解決官員的貪腐,只能上,比所有的官員更貪、更奸!”
王立的話,雷得柳如是呆若木雞!
或許,她對王立的印象不是太差!
或許,王立的人畜無害和能言善辯,柳如是稍加思索,竟然相信了!
呵!
我就說嘛,十六七歲的女娃,看起來已經長大成人,但實在太稚嫩!
不論心理還是生理,都還不成熟!
三言兩語,就輕易改變了她的三觀!
“王先生之言,或許有一定的道理……
不過,如是始終以爲,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王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受皇上器重,身居高位,就該有匡扶宇宙之志!
如果只盯着朝野上下的貪官,而沒能扶大廈於將傾,實在有些大材小用了……”
“哦?扶大廈於將傾?”
王立直直瞪着柳如是,似笑非笑:“在柳姑娘看來,大明將傾?”
“沒,沒有!”
柳如是趕緊否認,面不改色:“大廈將傾,不是王先生剛剛說過的麼?”
哦,對哦,確實是我說的!
我就說嘛,這妮子能接觸的人,多是門閥世子或風流才子,哪會知道什麼“大廈將傾”?
這妮子生得俊俏,確實有傾國傾城之貌!
身爲女子,身處勾欄,性情剛烈,心憂天下,世間罕有!
想來,能被後世尊爲“秦淮八絕”之首,不是因爲她的樣貌,也不是因她第一個“名震秦淮”,而是因爲她的情操!
不論當世還是後世,能有這樣的女子爲伴,夫復何求!
不過,她的眼光實在太高!
她希望的,能爲自己贖身的男子,竟然要“扶大廈於將傾”!
歷史上的她,最終委身於錢謙益那個老不修,應該不是偶然!
錢謙益,可不是一般的男子!
能成爲東林黨魁首,能成爲內閣首輔,嘴皮子功夫絕對不差!
哄得單純的青樓女子心花怒放,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傢伙,在朱由檢自殉煤山之後,馬上就見風使舵依附南明!
打着復國的旗號招搖過市,能讓柳如是死心踏地,並不奇怪!
只可惜,一句“水太冷,不能下”,讓這個單純的女子大失所望!
女人,這個時代的女人,特別是柳如是這種性情剛烈的女人,一旦付出,就不會輕易後悔!
即使錢謙益投降了後金,她仍在勸其“反清復明”!
這注定了是鏡花水月!
到頭來,她只能用三尺白綾,結束自己風雨飄搖的一生!
可敬!
可嘆!
可憐!
不過嘛,錢謙益已經被做掉了!
眼前這女人,必將成爲自己的女人!
不僅僅是她的身體!
最重要的,是她的心!
呵!
哄個涉世未深的小女娃,還不容易?
耍點嘴皮子,我還比不上錢謙益?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誰特麼不會?
“沒錯,是我說的!”
王立獨自舉起酒杯,小飲一口,淡然一笑:“柳姑娘實在高看了,我只會寫幾首歌,並無匡扶宇宙之志,更沒有扶大廈將傾的本事!”
這話一出,柳如是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但能看出,她眼中略微的失望!
就在這時,王立又說話了:
“我能做的,只是以我的平生所學,在四川試點推行變法,以求富民之道!
若能變法成功,若能全國推廣,不出十年,大明必能稅收豐盈,民富國強!
真要扶大廈之將傾,還需內平流賊,外驅強寇!
此,非等閒之輩不能勝任!
大明開創嶄新的盛世,雖是我之所願,卻非我能力所及!”
王立這話,其實是以退爲進!
看似自貶,卻處處透着“扶大廈將傾”的雄心壯志!
在同時,又處處留有“退路”!
“若能變法成功”,“若能全國推廣”,看起來近在眼前,實際上遙不可及!
這樣的話,哄騙一個十六七歲的單純少女,基本足夠了!
看得出來,已經起效!
如果這是一場相親或考驗,柳如是對自己的認可,估計已有五六分!
“此前對王先生多有誤解,實屬不該!如是自罰一杯,向先生賠罪了!”
“柳如娘言重了!”
王立嘴上滿不在乎,卻沒阻止她喝酒!
看柳如是飲酒,簡直是一種享受!
難怪後世會有“名媛”培訓班!
以袖遮面,矜持中不乏風雅!
桌前的小紙扇,精巧別緻,與其他妓女的手扇截然不同!
趁着她在飲酒的時候,王立好奇地拿起!
扇面是白帛縫製,手工極巧!
寥寥幾筆,竟然勾勒出秦淮河的春景!
題詞是手寫,字跡娟繡!
“垂楊小宛繡簾東,鶯花殘枝蝶趁風;
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氣美人中。”
王立忍不住低聲念出。
我去!
清麗別緻啊!
美人?什麼美人?
這詩,難道是某個風流才子所作?
我去!
一個男人作的詩,她竟然題寫在扇面上,還隨身攜帶?
到底是哪個傢伙所作?
看我不弄死他!
“真是抱歉,讓王先生見笑了!”
柳如是輕擦嘴角,緩緩說道:“這詩,是與草衣道人遊湖時即興所作,本來已經忘懷;
此番前來成都,草衣道人多有不捨,所以將拙作題於扇面,託人送來;
如是不想辜負草衣道人之真誠,所以就隨身攜帶了……”
“草……草衣道人?”
她不停提起的這人,到底是誰?
道人?
這狗日的!
既然出家爲道了,爲何跟老子的女人眉來眼去?
還一同遊湖?
我去,這還得了?
那個誰,馬上查查這人!
見了他,給我裝進麻袋,扔到秦淮河裡!
“對……正是草衣道人!”柳如是淡然一笑,臉上多有落漠之色:“她本是杭州香頌閣的名妓,能詩善畫;
因不願做楚王的妾室,自沉秦淮河;
被人救起後,爲免楚王再次相逼,自毀容顏,遁入空門;
如是感其堅貞,多有敬佩;
時常邀其遊湖,悉心開解,遂成好友……”
“哦,原來,這草衣道人是個女的!”
王立恍然大悟,終於放了心!
不過,話說,江南一帶的名妓,還真特麼性情剛烈啊!
連楚王妃都看不上?
難道,一個個的想當皇貴妃?
“王先生之詩詞才華,天下無人可及!
如是之拙作,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不該在王先生跟前班門弄斧!
如是不才,若能得到王先生提點,或許,在詩詞方面會有些長進……”
我去!
王立一驚,酒杯差點掉落在地!
這妮子,不是難爲我麼?
她表面上是在自貶,實際上,想讓我即興作一首詩!
可是,我會個屁的作詩?
鵝鵝鵝還差不多!
唐詩宋詞元曲,確實記得一些!
但現在,是明末清初啊!
若是借用幾首,哪裡瞞得過她?
若是改編一首,豈不是畫蛇添足,自找打臉!
但是,這會兒是在相親啊!
她對自己的認可,已經有了五六分!
突然露餡,豈不是功虧一簣?
得到她的身子,確實很容易!
但是,若她效仿那個什麼什麼道人,投水自盡,再來個自毀容顏,豈不可惜?
不行!絕對不行!
只差一點點了!
只要有一首詩,能把她哄得雲裡霧裡,基本就大功告成了!
詩!
眼下,必須抄一首!
既然要抄一首詩,只能是清代的!
最好,是一首曠古絕今的神作!
震碎她的三觀!
讓她從此以後,不敢再在自己面前提起“詩詞”二字!
詩,詞!
你在哪裡!
百度!
對了,百度,谷歌,搜狗,必應!
靠!
這個時代有“電”有“腦”,卻沒“電腦”啊!
我大腦中存儲的詩詞,你們在哪裡!
我去!
這妮子,寸步不讓啊!
直直瞪着我,讓人家如何作詩?
你是個女人呢,矜持一點好不好?
我的小美人啊,別這樣逼我啊!
美人!
對了,虞美人!
哈,有了!
“柳姑娘傾國傾城,能歌善畫,詩詞歌賦也是一絕;
憂國憂民之心,更是讓世間男子自慚形穢!
既然柳姑娘有興致,我就以“美人”爲題,即興作詩一首,以助酒興!”
說罷,王立裝作愁眉苦思。
繼而,搖頭晃腦地念道:
“孤樓倚夢寒燈隔,細雨梧窗逼。
冷風珠露撲釵蟲,絡索玉環,圓鬢鳳玲瓏。
膚凝薄粉殘妝悄,影對疏欄小。
院空蕪綠引香濃,冉冉近黃,昏月映簾紅。
”
念罷,王立獨舉酒杯,笑而不語。
柳如是低聲重複唸叨,眉頭緊鎖,明顯不太滿意!
因爲,這不是首詩,而是一首詞!
格律、對仗和平仄,並不完美!
即便是即興作詩,這樣的水平,很難通過柳如是的考驗!
不過,王立並不着急!
喝過酒,淺笑道:“柳姑娘,剛纔這首詞略有瑕疵,容我將它完全倒過來,重新作一次!”
說罷,不顧柳如是的疑惑與震驚,自顧自念道:
“紅簾映月昏黃近,冉冉濃香引。
綠蕪空院小欄疏,對影悄妝,殘粉薄凝膚。
瓏玲鳳鬢圓環玉,索絡蟲釵撲。
露珠風冷逼窗梧,雨細隔燈,寒夢倚樓孤。”
念罷,柳如是再也不能淡定了!
驚得張大了嘴!
原本那雙迷人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神作,簡直是神作啊!
沒有更改一個字,只是倒了過來,格律對仗更加工整,意境卻無不同!
王先生此詩一出,恐怕再過三百年,也難有超越者!”
柳如是發自內心地讚歎着,幾乎就要跪下來!
“不,不,不!
我覺得,完全倒過來重做,還是有些瑕疵,還得再改!”
王立輕聲一笑,輕搖着柳如是的小紙扇,搖頭晃腦,喃喃念道:
“
孤樓倚夢寒燈隔,細雨梧窗逼冷風。
珠露撲釵蟲絡索,玉環圓鬢鳳玲瓏。
膚凝薄粉殘妝悄,影對疏欄小院空。
蕪綠引香濃冉冉,近黃昏月映簾紅。
嗯,就這樣!
改成七律詩,格律與對仗,稍稍好一些了!”
“呯……”
“嘩啦……”
柳如是大驚,幾近昏厥!
全身一軟,整個的身體壓在桌上!
竟然,把桌子給壓翻了!
碟碗杯盞掉落一地!
若不是王立伸手扶住,她整個人都會摔在地上!
“呃……妾身失禮,實在失禮……”
“無妨,無妨!”
王立滿不在乎地揮揮手,示意錦衣衛全部退下。
然後,扶着柳如是坐好,笑道:
“依我看來,用七律雖好,還是不太完美!
如果,把它再次倒過來,又會咋樣?
紅簾映月昏黃近,冉冉濃香引綠蕪。
空院小欄疏對影,悄妝殘粉薄凝膚。
瓏玲鳳鬢圓環玉,索絡蟲釵撲露珠。
風冷逼窗梧雨細,隔燈寒夢倚樓孤。
柳姑娘,不知,意下如何?”
“……”
呵!
如何?
還能如何?
震不死你,算我輸!
在我跟前,世間的所有才子都是螻蟻!
從今以後,在我面前,看你還敢不敢提“詩詞”二字!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