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川回京,沿着長江而下,過了南都再沿大運河北上,一路上都是乘船。
白日可欣賞沿途的自然風光,夜裡還能睡個好覺——這是王立最想走的路線。
但爲了爭取時間,船隊剛剛抵達宜都水域,曹化淳就建議改走陸路。
對此,王立是千百個不情願!
流賊雖然猖獗,但還打不進京師,何必如此着急呢?
真要走陸路,日子就不太好過了!
因爲,這個時代沒有水泥路!
馬車的軲轆是木質,沒有減震彈簧和橡膠!
從宜都北上京師,一路上雖是平原地帶,但要全程乘坐馬車,簡直是生不如死!
寧可騎馬,也不坐車!
王立執意騎馬,把曹化淳感動得熱淚盈眶!
騎馬很累,卻可省下一個多月的時間!
三次去往四川宣旨,曹化淳都是騎馬,風吹雨打,長途跋涉,累得全身痠痛!
一把老骨頭,每次都差點折在路上!
此時的大明,陰霾密佈!
王立執意騎馬“節省時間”,曹化淳自然樂意!
大不了,捨命陪君子了!
行至傍晚,又累又餓!
“該死的朱由檢!怎把驛站給裁了?”
坐在簡易的帳篷中,王立氣得牙癢癢!
突然,想起自己讀過的那篇文章,倒吸一口涼氣!
“裁撤驛站,壓死明朝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篇文章的名字,好像就是這個!
對啊!
據錦衣衛打探到的消息,李自成本名李鴻基,曾是銀川驛站的驛卒!
朱由檢爲了節省開支,第一批裁撤的驛站就在西北!
李自成失業沒了收入,又遇上連年旱災,不造反只能餓死!
造反的風險雖大,卻不一定會死!
唉!
朱由檢啊,你砸誰的飯碗不好,怎就把李自成的飯碗給砸了?
只能說,你的運氣實在太差!
如果沒有記錯,就在去年,大明失去了兩次搞死李自成的機會!
還失去了重創皇太極的機會!
你的一生,能有幾次機會?
不,還有一次!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
當時,自己從山西西渡黃河,恭賀洪承疇升任三邊總督!
正巧遇上賊首王左桂,領着一羣下屬,向洪承疇投降!
那情景,王立終生難忘:十幾個賊首正在吃飯,吃得正高興,突然被洪承疇砍了腦袋!
其中一人,腦袋已經搬家,嘴裡還銜着雞腿!
據錦衣衛後來的情報,當時的李自成,就在王左桂的麾下!
只可惜,那時的李自成,只是個小頭目!
沒資格跟着王左桂一起吃飯!
時也,運也!
要是早知道這些,就沒李自成什麼事了!
就算是現在,最大的賊首,其實是闖王高迎祥!
張獻忠和李自成,還只是二流角色!
不論洪承疇還是陳奇瑜,都把注意力放在高迎祥的身上!
正好!
咱這個五省總督,正式到任之後,就盯着他李自成打!
只要搞死他,大明應該有救了!
應該很容易!
呵呵!
挽救大明的最後一根稻草,應該是我王立纔對!
“我去!半夜三更,荒郊野嶺的,怎麼那麼吵?”
“廠公啊,這會兒才戌時,剛剛天黑,離“半夜三更”還早呢!”
“靠!你老是關注這些細節!”王立鬱悶地扒開帳簾,指着外面,滿臉慍色:“那邊怎麼回事兒?”
“哦,沒什麼!”
宋哲冷眼一瞥,滿不在乎地解釋道:“抓了個流賊的哨探,正要拉遠一點斬首呢!”
“流賊?哨探?”
王立明顯不太相信!
這裡是湖廣的荊都地界,確實有流賊活動!
但是,幾千“錦甲錦衣衛”聲勢浩大,流賊早就望風而逃了!
若說流賊知道使用“哨探”了,也就不可小覷了!
既然是哨探,那正好!
順便問問李自成的活動方向!
只要找到李自成的蹤跡,馬上就派騎兵去招呼,給他來個一了百了!
“刀下留頭!把那哨探帶過來,我親自審!”
“喏!”
不多時,哨探帶到!
此人,大約五十歲年紀,身形佝僂,卻又一副書生的打扮!
而且,還挑着一對籮筐!
這模樣,怎麼看也不像哨探!
“廠公,就是這人!
沒有路引,專門往咱們的營地而來!”
王立沒管宋哲的話,上下打量着哆哆嗦嗦的男子:“你,沒有路引?叫什麼名字?”
“這位公公,草民不是流賊啊!草民姓徐,名弘祖,字振之,號霞客,南直隸江陰人士……”
“慢着,慢着!”
王立打斷男子的話,眉頭微皺:“你剛纔說的,號……號什麼來着?”
“回公公,草民號霞客,霞客……草民不是流賊,更不是哨探!
公公,請詳查,詳查啊……”
“我去!你……你就是徐霞客?”
王立再次打量着男子,然後,目光移向籮筐。
揮手示意,籮筐被擡到王立跟前。
除了些麪餅、飲水和換洗衣物,餘下的全是書稿!
已有十幾本裝訂成冊,封皮上的醒目位置,記錄着每一冊的起止時間;
另有許多裝訂成冊的書稿,封皮上標註了地域加以區分!
浙江、福建、江西、浙江、南直隸、湖廣……
黃山、嵩山、五臺、華山、恆山……
籮筐裡的書稿,被王立翻了個遍!
“爲何沒有四川?”
王立眉頭緊皺,輕聲說道:“徐先生,如果不去一趟四川,你的遊記就不算完美!”
沒管衆人的驚愕,王立捋着自己的假鬍子,繼續說道:“
青城天下幽,峨眉天下秀;
三峽天下險,劍門天下雄!
既然徐先生已到湖廣,就該南下長江,然後乘船去趟四川!”
王立的話,雷得衆人一愣一愣的!
看看眼前的王立,似乎沒有殺氣!
於是,徐霞客稍稍鎮定下來,面色多有爲難:“不瞞公公,我本欲前往四川一行!
只是,聽說,四川被流賊截斷了長江,難以進入,這才臨時改道北行!”
“只要徐先生想去,我可以助你!
來人,給徐先生騰個帳篷出來!
明早,給徐先生一張通關文碟、五十兩銀子,再派人送他上船!”
“廠公,這人的身份,實在有些可疑……”
“靠!
你見過哪個流賊從浙江福建而來?
又見過哪個流賊能詩擅畫?
就按我說的辦!
必須把徐先生送上船,別讓他被流賊給截了!!”
“喏!”
錦衣衛沒再多問,依命辦事去了!
宋哲還想說話,王立懶得解釋太多,鑽入帳篷呼呼大睡!
……
或許是錦衣衛的名號太響,王立一路北行,從沒遇到一個流賊!
半個月的顛簸折騰,抵達京師時,曹化淳幾乎就要散架了!
估計再行一兩日,很可能一命嗚呼!
但,自始至終,他從未叫苦,從未吭過一聲!
他對朱由檢的忠心,着實讓人欽佩!
由此看來,朱由檢信任他,信任太監勝過文官,並非沒有道理!
由於朱家的祖墳被挖,朱由檢既驚恐又自責!
據來迎的王承恩所說,事隔好幾個月,朱由檢還是不敢回乾清宮居住,不敢去建極殿上朝!
不敢吃葷腥,不敢飲酒,不敢穿皇袍,不敢臨幸嬪妃!
就連皇后的坤寧宮,也沒敢踏進一步!
只怪張獻忠那傢伙,把事情做得太絕!
看把這孩子嚇得!
唉!
眼看就到武英殿,碰巧,被周皇后攔住了!
一身素衣,滿臉憔悴!
與周皇后同行的,還有皇嫂張嫣!
也是一身素裝,神色黯然!
天然的絕色美女,就是不一樣!
未施半點粉黛,美得不可方物!
成熟風韻,婉約絕色!
“王公公,只有你,才能讓萬歲爺振作起來!
也只有你,才徹底剿滅流賊!
拜託了!”
王立突然覺得,能在半路遇到周皇后,應該不是巧合!
她知道自己回京,也知道自己從哪個門入宮,故意在此等候!
身爲皇后,屈尊降貴,在半路等候一個太監!
由此可見,自己在朱由檢和周皇后的眼中,確實是挽救大明的一根稻草!
可笑!可嘆!可憐!
“皇后娘娘言重了!爲萬歲爺分憂,是小奴應盡的本分!”
王立不敢多看張嫣一眼,趕緊拱手行禮:“小奴深受萬歲爺和娘娘器重,定當盡力而爲!”
周皇后點點頭,極力掩飾着臉上的喜悅,正色說道:“我身爲後宮女子,實不該過問朝中之事!
但是,當前的大明內憂外患,風雨飄搖,國運難測!
在這個節骨眼上,萬歲爺又一蹶不振,實在讓人擔心!
在私下裡,我和皇嫂,已經說服了萬歲爺!
廠公若能剿滅流賊,可獲賜姓朱,列土封王!”
周皇后的話,說得極爲鄭重!
異姓封王,自朱棣之後的二百餘年,從來沒有先例!
看來,爲了讓自己全力以赴,朱由檢真是下了血本!
不過,列土封王的事,我從來就沒奢望!
更不在乎!
王爺有什麼好玩的?
就算封在京師,封在洛陽或江南又如何?
不能擁有軍隊,終身不能離開封地!
我去!
讓我終身呆在一個地方,不悶死纔怪!
就算不被悶死,也不過是皇太極的待宰羔羊!
而且,朱由檢這傢伙,狡猾狡猾的!
封王?鬧着玩是吧?
故意欺負人是吧?
小算盤打得啪啪響,是吧!
明知我是個太監,還給我封王?
明知道我不可能有後!
幾十年後,就能名正言順地削藩!
真特麼無本生意!
哼!
我寧可做個三品的西廠提督!
封王的事,我真的沒興趣!
當皇帝都沒興趣,我會在乎一個“王”?
開什麼玩笑!
不過,王立眼珠一轉,裝出受寵若驚的模樣,連聲道謝!
如此一來,周皇后放心,朱由檢放心,自己也放心!
……
“廠公!朕可算等到你了!”
看到王立入殿,朱由檢大喜,卻又像要哭出來!!
踉踉蹌蹌地撲過來,一把抓住王立的手!
“廠公,還記得在寧濟宮的時候,你跟朕說過的話嗎?”
王立一臉茫然,朱由檢迫不及待地說道:“你跟朕說過,歷朝歷代的亡國,不外乎四個因素:
外有強敵!
內有強寇!
天災不斷!
君臣百姓離心離德!
朕發現,你說的四個因素,大明全都佔齊了!
廠公,朕的大明江山,是不是真要亡了?”
“呃……這個,萬歲爺啊,你先別急,大明不會亡,絕不會!
其中的原因,容小奴跟你慢慢解釋!”
“呃……好,好,好,廠公請坐,請坐!”
王立剛要坐下,卻被朱由檢一把拉起!
還死死擰着王立的手腕,臉上肌肉顫動不止:
“對了,廠公,朕還發現,太祖皇帝留下的預言,“始於東南,終於西北”的預言,是不是應驗了?
廠公,朕應該做些什麼,才能避免大明的亡國之災?
廠公,朕不想做一個亡國之君!
廠公,你快告訴朕,朕應該做些什麼?”
“萬歲爺,莫急,莫急!
先坐下,容小奴從頭道來!”
“好,好,好!”
朱由檢趕緊放開王立的手,搬來一條木凳,坐在王立的身前!
這模樣,就像求知若渴的學子,正在聆聽老師的教誨!
王立甩甩胳膊,疼啊!
這傢伙,使那麼大的勁幹嘛?
就算把我當成救命的稻草,也沒必要用“掐”的嘛!
你看,我的手腕,都被你掐出血了!
不是我說你,一個大男人,留那麼長的指甲幹嘛?
不是有婢女麼?你又不用自己剝橘子,不用自己剝花生!
你告訴我,留那麼長的指甲,到底想幹嘛?
要是有個破傷風,或者有個狂犬病什麼的,我上哪找特效藥?
要是這麼掛了,我找誰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