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瀘州城外五百里的驛站內
今夜,月黑風高。
今夜,天地俱靜。
山頂吹過的涼風發出了刺耳的呼號聲,彷彿地府的催命鑼般,吹向了山腳下那間被黑暗所籠罩的驛站。
涼風吹得驛站大門上掛着的兩杆大紅燈籠搖搖欲墜,兩名靠在大門前打盹的驛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臉,裹了裹身上的驛卒服。
凌晨時分,“布穀,布穀。”兩聲布穀鳥叫,忽然自驛站上方的山巒中響起。很快,鳥鳴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兩支帶着點點寒光的利箭自茫茫黑暗中,射向了山下驛站大門前掛着的兩杆大紅燈籠。
“嗖嗖”,燈籠熄滅,驛站外陷入了沉沉的黑暗。
這一瞬,天地寂靜,方圓數百米竟是再連一聲鳥鳴獸叫都聽不到,恐怖的安靜襲來。
“沙沙。”燈籠滅掉的那一刻,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人數很多,他們自山巒向山腳下快速移動,腳步聲非常沉穩,穿的很可能是大唐邊軍才能擁有的軍靴。
可很快,腳步聲也沒了,大地重歸寂靜。
天空的皎月露出了一絲光亮,將那微弱的光芒投向了大地,照亮了隱藏於驛站灌木叢中的那數百名身穿黑色夜行衣,手持輕便鋼刀,於黑暗混做一團的人影。
或許,他們應該被稱爲影子,因爲現在的他們,就是一羣影子,就是一羣看得見,摸不着的影子。
........
安靜,安靜的夜晚。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那聲“布穀”鳥的叫聲再次響起,與此同時,被黑夜所包裹着的影子們快速衝出了隱藏的灌木叢,快速衝向點的那同樣被黑暗所籠罩的驛站。
“砰砰。”兩聲人類臨死前發出的悶響傳出,驛卒的屍體倒在了地上,脖頸還流淌着溫熱的鮮血。
一刀斃命
“哐。”驛站厚重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在首領的帶領下,數百名影子手持鋼刀魚貫而入,闖進了諾大的驛站。
他們站在驛站的院落中,他們看着四周安靜十足的客房,那位身材高大,黑罩蒙臉的首領掃視了一圈四周的客房,然後他向影子們輕輕揚起了自己空蕩蕩的左手。
那雙沒有被黑罩所矇住的深邃雙眸,透露出的只有冷漠。
沒有任何言語,影子們手持鋼刀快速衝向了四周安靜的客房,每一間客房前都沾滿了手持鋼刀,冷漠無言的影子。
“砰砰砰。”一聲聲踹門聲響起,再然後.......便沒有然後了。
........
“啊——!”
尖叫聲打破了寧靜的驛站,打破了安寧的天地。
女人們的慘叫聲響起,孩童們的呼救聲響起,還有侍衛們揮舞着長刀和影子們拼命的喊殺聲。
“刷刷刷。”一顆接着一顆碩大的人頭自客房的牀榻上被砍下,身體還留在溫暖的被窩中,而鮮血累累的腦袋卻在客房的地上滾動不止。
“噗噗噗。”手握鋼刀的影子們毫無憐憫的將自己手中的鋼刀,砍向了客房裡無力掙扎的女人和孩童。
“砰砰砰。”那些自睡夢中驚醒的侍衛們,剛剛拿起了枕邊的長刀,還沒站起身,便被闖進客房,呼嘯而來的影子們砍翻在了牀榻上。
鮮血染紅了一間間客房,哭喊聲響徹寧靜的夜晚,這所小小的驛站,這所居住了上百人的驛站在今夜徹底成了九幽地獄,只因他們的張大丞相詆譭了某個女人,也觸動了某個人這一生也不允許別人觸碰的底線!
........
他站在驛站的院落中,親眼看着手下的影子們揮舞着鋼刀砍殺那些侍衛,親眼看着衣衫襤褸的孩童和老人從他的面前哭喊跑過,然後被身後追趕的影子們,一刀一刀割破了喉嚨。
他就冷漠的看着這一切,他就冷漠的看着那些老弱婦孺被自己手下的人趕盡殺絕。
“阿孃,救救明兒啊,明兒不想死。”
五六歲,滿臉淚痕的孩童倒在他的眼前,稚嫩羸弱的身體化爲一道血泊,白嫩的脖子上還在涌出鮮血。
“放過我,求求你們放過我!”
七八十歲,驚慌不已的老者死在了他的腳邊,蒼老單薄的身體化爲一片血海,驚恐的雙眸至今還沒有能閉上。
而換來的只有他冷漠的目光,和不到一秒的注視。
“別殺我,別殺我,求求你們別殺我,你們要什麼我都給!”
還有女人,很多的女人,這些女人都是張柬之的家眷和妻妾,他親眼看到有很多女人爲了求生,爲了從這些恐怖的影子們手中活下,乾脆脫光了自己的衣服,跪在地上向影子們祈求用身體來換取生命,但最後,多的只不過是一具沒穿衣服的屍體而已。
今晚死了很多人,上到七八十歲的老叟老嫗,下到三四歲的孱弱孩童,都死在了他的手中。
可他一點都不後悔,他的良心沒有受到任何譴責。
因爲他傷害到了她,所以他就要他償命,他要讓他拿自己全家上下數百口人償命。
屠殺依舊在繼續着,混亂黑暗的驛站內到處都是驚吼着逃命的人羣,和揮刀追殺的影子。
鮮血染紅了驛站的青石地板,屍體也幾乎是堆滿了驛站的客房和院落。
很快,哭喊聲漸漸微弱,客房裡也早已是一片安靜,驛站和天地重歸安寧。
人都死光了,所有人幾乎都是一刀斃命,所有人的脖頸都留下了一道恐怖的刀痕。
他就站在院落裡,院落中佈滿了密密麻麻,滿是鮮血的屍體。
站在他附近的數百名影子們,手中的鋼刀也早已被鮮血染紅了暗紅色,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似乎也都籠罩了一團同爲暗紅色的光芒。
........
他驕傲的看着眼前的影子們,他爲他們感到自豪,他爲自己能訓練這樣一支精兵強將而感到自豪。
屠殺老弱婦孺雖然算不得什麼,但是他卻親眼看到,麾下的影子們,在和張柬之麾下全副武裝的侍衛們搏鬥時的風采。
張柬之的家眷一共有一百多人,臨行時還帶了五十多名侍衛,這些侍衛可不是普通人,更不是張柬之的門客,他們全都是長安御林軍中的好手。
這五十名御林軍將士也是李顯送給張柬之的,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送給張柬之五十多名英勇善戰的御林軍將士當護衛,可以料想,如果今天來的不是自己和他麾下的影子們,而是武三思的人......
只怕武三思手下的蓄養的死士,會在這五十多名御林軍將士們的手中吃一個大虧,搞不好張柬之還會被這五十多名御林軍將士團團保護,殺出重圍!
這一點都沒有誇大,看看,好好看看那些御林軍將士,雖然他們被突來的襲擊打了個措手不及,但睡覺時能把刀放在枕頭邊,而不是跟自己盔甲一樣隨便丟到客房的牆角,就已經證明了他們的素質。
李顯派他們來保護張柬之,很好的體現出了他矛盾的一面。
他拗不過韋后,所以將張柬之趕出了長安,可他又不想張柬之就那麼白白的死掉,畢竟自己能登臨皇位靠的全是張柬之的功勞啊,他念了舊情,所以他派皇宮裡的御林軍將士來護送張柬之。
如果,還是如果,如果今晚來的不是他,而是武三思......那張柬之真的很有可能活着走到自己的封地。
但可惜,沒有如果,今晚來的是他,來的是他和他麾下的影子。
這也是他爲之驕傲的地方。
因爲那些御林軍將士,因爲那些驍勇善戰的御林軍將士,在他訓練了多年的影子面前,竟然是被殺的毫無還手之力。
初時,自己這一方是佔據了偷襲的上風,但那些御林軍將士也不是廢物,他們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而且快速穿好甲冑,迎戰影子。
然後......然後便又沒有了。
一觸即潰,御林軍好手們,正面對陣影子,一對一,被殺的片甲不留,在影子們那嫺熟的刀法面前,他們一個一個的被割開了喉嚨,就好似一隻孱弱的羔羊般,死在了影子們的鋼刀下。
下手之狠辣,刀鋒之銳利,令人稱絕。
這就是他爲之自豪的地方,長安城的御林軍,負責守衛皇宮的御林軍將士在影子們的面前居然這麼不堪一擊,今夜沒白來,不僅是讓我出了一口惡氣,還順便試探出了御林軍的戰力,好,非常好!
可惜的是影子們只有三百,而且這些人還是他用了三年才訓練出來的,一千人,送到了邊關,血拼了三年,最後只活着回來了三百人,影子們怎麼可能不勇猛,更何況,自打他到了潞州後,一個月,僅僅一個月的時間,潞州附近的大小山賊便消失殆盡。
這是一支用鮮血和枯骨推出來的精銳,這也是他日後謀取大位的重要力量!
眼下,影子們還分佈在驛站的四角,翻看着地上的屍體和客房內的殘屍,如果發現漏網之魚,立刻殺掉。
而此時的驛站右側的一間客房內還響徹着幾聲零星的廝殺聲。
“殿下,張柬之一家老弱全部授首,無一人存活,眼下老賊正被幾名御林軍好手保護在西側的廂房中。”高力士手握強弓,來到他的面前一個抱拳,沉聲迴應。
他點了點頭,“元一,我要看到活的張柬之。”
同樣身披黑衣,身材高大的高力士,聽到自己主子的話,微微仰頭,隨即挺直了自己的腰板,“諾。”
高力士帶着影子們去圍殺張柬之,他就閉上了眼睛,坦然的站在滿是屍骸的驛站院落中,安靜等待着。
“兄弟們,保護大人,殺!”御林軍將士的搏殺聲傳入了他的耳畔。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老夫是大唐丞相,你們怎敢在我大唐境內做如此勾當!你們還有王法嗎!”
“武三思,這是老夫跟你一人之間的事情,你怎可牽連無辜!”張柬之憤怒的吼聲亦是傳入了他的耳中。
終於,十五分鐘後,衣衫襤褸,髮絲凌亂,狼狽不堪的張柬之被影子們帶到了他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