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元嘉似乎很喜歡同百里謙昀談心論事,隔幾天便邀請至閣樓上一次。今日,他更是主動提了酒過來,要與百里謙昀一醉方休。
兩隻雕花酒壺被他啪的一聲擺在桌上,猜測其裡面裝的多半是烈酒。百里謙昀望着那酒壺,謙和的笑容裡微有些無奈:“將軍,恕晚輩不善飲酒。”
聞言,左元嘉吹鬍子瞪眼睛道:“年輕人怎能說這些喪氣話?”言罷,卻是不容分說地給兩人都斟上了滿滿一杯,然後捋捋鬍子立在一旁,揚揚眉毛,彷彿在說:“你還不趕快給幹了。”
無奈,百里謙昀只能將其一飲而盡。他並不是真的不會喝酒,那些只是不想喝的推托之詞而已,現在看來可能已經被眼前這精明的將軍看穿了。
幾杯黃湯下肚,兩人頓時都有了熏熏醉意。左元嘉忽然將其腰間寶劍出鞘了半寸,削鐵如泥的利刃上閃着森然寒光。他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撫弄着那寶劍,醉眼迷濛間,忽然生出豪氣萬丈,哈哈笑道:“不如這樣,你我二人來打一場如何?”
他醉了,百里謙昀可沒醉,下意識就想回絕。然而左元嘉像是怕他反悔一般,硬生生先把劍塞到了其手裡,而後笑道:“要打就打,磨磨唧唧什麼?”
百里謙昀揉了揉眉心,笑容更加無奈。應着左元嘉的要求,兩人來到了閣樓下的一處空庭,四處無人。然而,兩人手上拿的都是普通鐵劍,方纔的寶劍早被扔到了別處去。
“這倒也好,更能看出真功夫。不過這下本將軍可不再留情了?”左元嘉豪爽地笑了笑。劍執在手,這位將軍眉宇間雖仍帶着醉意,卻陡然生出一股凌厲之氣,雙目炯炯,射出一縷精光。
百里謙昀含笑點頭。他仍是溫文儒雅的模樣,劍也是極平凡地握在手裡,卻莫名散發出一種凜然之氣,無端不敢叫人小覷。
隨着左元嘉一聲呼喝,雙方同時出劍!雪亮的劍光撲灑於空,劃破空氣發出尖利的呼嘯。疾風陣陣,捲起滿天花葉,彷彿天地都爲之色變!偶然間有花葉落入令人眼花繚亂的劍光裡,頓時被絞碎成粉,與青空融爲一體。
這其間,左元嘉的每一次出招都是極爲樸實的,劈刺挑砍,快準狠,帶着數十年戰場上沉澱來的沉穩殺氣。相比之下百里謙昀的劍招要紛亂一些,鋪天蓋地的劍光雖是好看,卻略顯華而不實。
雙方連連交手數十招,直到叮的清脆一聲,百里謙昀手中劍被挑飛之後方停住。他順勢穩住身子,拱手對左元嘉施了一禮,而後微微一笑道:“將軍果真厲害,晚輩認輸。”
然而左元嘉看起來不甚高興,瞪着眼睛,半晌將手中劍扔了出去,忿忿道:“你這小子肯定留力了!”
百里謙昀微笑着表明自己是盡了全力,大將軍冷哼一聲,表示完全不願相信這鬼話。然而相比起來,左元嘉出招之凌厲,看起來也完全不像是醉酒之人,雙方彼此彼此而已。
酣暢淋漓地打過一場後,大將軍似乎稍疏解了興致,又拿着那烈酒喝了起來,忽而由衷讚道:“不管你有沒有盡全力,身手卻是非常好了,要比別人高出一截來。”
他話鋒一轉,忽而正色道:“本將軍覺得你去參加武舉考試,定能謀個狀元。到時候會有一條很好的出路。”言辭間卻是極爲誠懇,看來是發自內心的建議。
聞言,百里謙昀的眸光卻是平靜而無一絲漣漪,他婉拒道:“多謝將軍指點。然晚輩武技粗劣,難以成事。”看他的神情,彷彿這只是在拒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左元嘉沒想到竟會得到這種答覆,半晌啞口無言,無奈地嘆道:“可惜,可惜。”既然人家不肯,他這方面倒是是不能強求了。這不是小打小鬧,總不能把別人捆了硬拉上。
兩人繼續喝酒。左元嘉先前還是剋制的一杯一杯,到後來時卻拿着那酒壺直接灌了,不一會兒便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這次,卻是真的醉了。百里謙昀再次啞然失笑。
他叫來了管家左震,讓其將這位大將軍扶回房中好好休息。而後纔將阿木叫到身前,詢問起今天所交給他辦的事情來。
阿木仍是一臉恭順地報告了原委。得知了詳細經過後,百里謙昀卻是微微蹙起眉,他再一次確認道:“阿琴阿岑二人受傷了是嗎?”阿木點點頭。
百里謙昀望着虛空微微出神,指節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釦,發出清脆的響聲,良久自言自語道:“若是他二人受傷了,這段時間裡未必能護好左兮靈的安全。”
斂着眉眼,阿木仍是一副極爲忠厚老實的模樣,忽然出聲道:“若是閣主擔心這個,可重新派人予以替換。”他雖然平時不愛說話,偶爾有的建議卻十分可靠。
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百里謙昀眼眸裡劃過一絲讚許,良久微笑道:“那麼,這新的人選就交給你來安排吧。到時候,也由你帶着人去交接。”阿木領命離開。
翌日,天色晴好。書院裡,掃地人正勤懇地掃着落葉,伴隨着簌簌風聲,以及偶爾幾聲懶懶的鳥鳴。這地方一向靜謐慣了,今天,卻似乎有些不同。
舍門前,身形細長的黑衣青年情緒似乎有些激動,雙手緊握成拳,望着面前的人道:“我不願意走!”他雖然已壓抑了些許音量,然而響在這安靜的書院裡時,仍是那般突兀。
阿木微微皺眉,示意他聲音小一點。阿岑這才恢復了些冷靜,仍是堅決道:“我和阿琴都絕不會同意。”
另外幾人神色都有些無奈。阿木性格一向穩重,這還是頭一次真切有了頭疼的感覺。今日他本來帶着兩個新選出的侍衛,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交接時,不慎被外出拿藥的阿岑看見,自然又是一番爭論。
他實在沒想到,以前對千息閣言聽計從的阿岑等人。竟也會有這違抗命令的一天,這下事情卻是變得有些不好辦了。
翌日。左兮靈從睡夢中悠悠轉醒,睜開眼簾時,看到的卻是有些陌生的素色紗幔,不禁微怔,隨後才反應過來,她如今是在書院裡了。
簡單梳洗一番後,慢悠悠地出去轉了兩圈,發現這裡當真是靜謐得出奇,人也較爲稀少。轉了半晌,卻一直沒有發現阿岑阿琴二人,就連藍摯初也沒有遇到。
她心上略微不安,遂隨便找了個掃地人詢問,方纔得知:“院長一清早就出門去辦事了,不知何時而歸。”至於阿琴阿岑,這位老人家根本就都不認識,更不知其何去何從。
正煩悶間,耳邊忽然傳來繁雜的聲響,在四周的靜謐裡甚是突兀。她不由地轉頭尋去,方纔望見不遠處地一間房舍前,似乎站着幾個略微熟悉的身影。
走近了,有些激烈的爭吵聲頓時入耳:“總而言之,我們是絕不會離開的!”左兮靈一臉茫然,看到那說話人的面容時更是愣了愣。
“阿岑?”她微覺意外,印象裡這個不太喜歡說話的青年,從未曾如此失態過。
見她忽至,似乎正在爭論的幾人也都愣住了,其中赫然又是兩張熟面孔,阿木和阿琴。她記得阿木是一名百里謙昀極爲信任的侍衛,來訪多半是攜了命令,不由多看了兩眼。
“對不起,無意打擾你們的談話,還請繼續。”左兮靈有些歉意道,雖然頗爲好奇他們爭吵的緣由,卻深知這是別人的事情,不應該多以過問。
正欲離開時,阿木卻出乎意料地攔住了她,神情有些無奈道:“無妨。此事正與您有關。”不等左兮靈驚訝,他嘆了口氣,便將這事情經過徐徐道了出來。
“閣主擔心原來的侍衛無法護您周全,所以纔出此策。”阿木又跟着解釋了一句。
左兮靈微睜了眼,愕然道:“所以,你們的意思是,要讓我換新的侍衛?”
幾人頓時沉默。阿琴先見左兮靈時彷彿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臉急切地想要訴說什麼,然而現在卻似乎有了顧忌一樣,低着頭一語不發。其身旁的阿岑也收斂了情緒,低着頭望地面,那雙握緊的拳正在微微顫抖。他們二人的表現,彷彿是在等着左兮靈宣判死刑。
最後,還是阿木平靜地應了一聲。而他身後那兩名新來的暗衛,一直都是恭順地低頭沒有說話。
左兮靈輕嘆了口氣,半晌道:“多謝你們閣主的心意,只是我若是真心想換侍衛,會直接告訴你們閣主的。所以,還請將這兩位領回吧。”
此言一出,阿琴阿岑二人均是驚愕地擡頭!阿木一直古井無波的神情也微微有了一絲變化,多了些許驚訝:“這是閣主吩咐的。而且阿琴他們現在有傷在身,很難保護您。”
他重複了一遍這段話,神情仍是十分不解,還有些遲疑。然而這一次,左兮靈仍是堅決地以同樣的理由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