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瀅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皇上,如今旗務上頭的靡耗實在太驚人了。陸軍部粗略估算了一下,帝國鐵騎此次出征歐洲,這一場大仗打下來至少要花了四千萬元,照奴才看這還是少的,如今旗人一個月吃朝廷的空餉就得上百,北京遼東和俄羅斯有上百萬旗人,每年花的錢足夠打兩場大仗了。最讓人痛心的是許多旗人整日無所事事,光憑着祖上那些許微功成日逛茶樓賞鳥雀聽評書,再不整頓,日後恐怕會讓前線將士寒心啊。”
關緒清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道:“要是貿然剝了這些人的年俸,一羣七尺高的漢子又什麼事都不會做,也會鬧出事來。我朝歷代均有心改革旗務,但是給他地他賣地,給他產他賣產。總之就是不想老老實實過日子。”
“皇上說的是。”載瀅接口道:“如今一些旗下子弟,成天遛鳥鬥狗,一隻鳥兒動不動就數百元錢,最高的奴才聽說要賣到數千甚至上萬元,就算一千元錢也夠一戶平常百姓吃喝一年的了……”
關緒清深以爲然,問道:“你有什麼想法?說說看。”
載瀅躬身道:“回皇上話,奴才以爲,如今東西伯利亞地廣人稀,正是生業的好時機。現在的俄國臨時政府無非是帝國的傀儡……忠實朋友,他們也巴不得那一大塊地有人去開荒。奴才以爲不如由國庫統撥一筆墾荒費用,數目可以根據不同旗人的蔭功有所不同,每個旗人一次性發上十年的落地錢,並且明確說明打這筆錢起,朝廷不再給錢,以後的旗俸就斷絕了。如此一來總會有些人要去的,二來不願去的,也聲明日後的旗俸要漸漸少下去,皇上可明正旨意,定下一個時限徹底廢除旗餉。這筆旗務上的負擔漸漸也就沒有了。”
聽他說完,關緒清暫時沒有表態,這個法子聽上去可行,但是實行起來極難,且不說這旗人會有何反應,就算是第一條,估計那些人假模假樣的領了錢出去花差一陣,花光了錢一樣回旗務局鬧騰,後面的麻煩更大。
想了一會兒,關緒清才說:“你的心思是好的,不過急切了些。朕尋思着可以補充三條,其一,我朝歷來重視軍功,旗人要是沒有軍功,就不能領那麼多落地錢。其二,三世無軍功的,要開革出籍。最後,旗務局自年後,在海蘭泡設立一個分局,旗人要是領錢,可以直接去那裡,省得他們總在天子腳下惹事。還有,暫時不能下明旨,這件事得慢慢來。”
載瀅道:“皇上聖鑑燭照,奴才領會了。剛纔奴才粗略計算了一下,前陣子曾經頒旨,凡旗籍三世無軍功者,落地錢銀縮減至每年八百元錢。但是這批人爲數不多,五百多萬旗人,三世上總能找到點由頭沾上點軍功,特別是這幾十年來,國家又內亂外憂不斷,統計下來,這次被刷減的旗人一共只有七千多戶,約四萬人,僅佔旗人總數的百分之一不到。看起來往後的路子還很長呢。”
關緒清點點頭:“朕叫肅親王在遼東和東西伯利亞地區專門做旗務,目前的重點就在於如何利用遠東股份公司,來發動更多的旗人用一些落地錢銀來進行投資,並且聲明該投資若是沒有盈利的話,將來的落地錢銀照舊,若是盈利超過投入的五倍,那麼將來的落地錢銀就不再有了。並且,要想辦法來教育旗人,國家不可能永遠給下去。如今,旗人中目光遠大者,在東西伯利亞獲得了豐厚的回報,那裡豐富的礦產資源和自然資源,給了遠東股份公司巨大的施展空間,而且肯於投資的旗人也從中獲得了大筆受益,朕已經責令遠東媒體對此事進行重點報道。通過這樣的運作和經營方式,朕相信用不了一年,那裡的基礎設施建設就會得到改善,凡是願意到那裡投資經營的旗人,遠東股份公司會每家贈送一套房產,一開始不用給錢,只要籤一份還款協議就可以獲得房產,地產,還有生產工具和生產資料等等,這就迫使旗人們不得不進行投資擴大收入,取得利益的自然是會在那裡安於生業,一無所獲的旗人無力償還房產等抵押資金,就可以直接剝去他的落地銀。這是一件一舉多得的事情啊。”
“皇上燭照千秋,明見萬里。”載瀅恭聲道。
北京運河的碼頭上,雖然已是數九天氣,但隨處可見忙碌的工人們揮汗如雨的場景,這裡沒有大型起重機械和裝卸設備,有的只是廉價的人力,一副肉肩膀往來穿梭一天就能裝卸一艘小型貨船的所有貨物,而酬勞只不過剛好夠上泡一回堂子,嫖一回女人,外加吃一回月盛齋的醬羊肉,喝一回太白居的陳年白乾。
在忙碌的人羣中,有一個穿着洗的發白的青年漢子,顯得格外顯眼,只見他盤着辮子,大大咧咧的坐在一箱貨物上,一邊打量着這些忙碌的人們,一邊哼着十八摸小調,倒顯得非常悠閒。
“唉呦,英老二,你他媽倒是挺自在的,等會兒就等着工頭來找你麻煩吧。”一個扛着沙包的漢子經過這裡的時候罵道。
“狗三兒,叫英二爺,你丫一輩子就那窮酸命,看二爺歇着你他媽不樂意了,不樂意你丫挺的也歇着呀。草!”英二冷嘲熱諷着。
狗三兒回身道:“是了,您勒,英二爺,你當這是他媽你們滿人剛進關的時候啊,旗人現在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了,還給我這裝!你他媽……”狗三兒沒等把話說完,那眼睛一溜,就發現四周已經有幾十個人放下手中的夥計,對自己怒目而視,心說糟了,沒成想這碼頭上做工的有這麼多旗人啊,狗三兒一縮脖子,吐吐舌頭,不敢再和英二較真了。
“什麼玩意兒!要是換上十年前,老子家大業大,有錢有勢,放個屁就能把你丫的嘣死!草!”英二不住口的咒罵,不住口的發着牢騷。
這時,一個工頭髮現了正在閒坐的英二,指着英二的鼻子就是一陣臭罵:“你小子又偷懶不是,這一回又是什麼藉口,是腰疼還是蛋疼,你他媽到了碼頭做工,就有個做工的樣子,還以爲你是東四的大爺英二啊,那年代早隨着你爹的棺材一塊埋地底下去了。你幹活不?今天的工錢是不是又不想要了?熊樣!”工頭把英二罵的狗血噴頭,英二氣鼓鼓的瞪着對方,剛要發作。工頭一瞪眼說:“荷,你小子還想反天不成,想幹就麻利兒的幹活,不想幹趁早滾蛋,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活人遍地都是。”
英二揹着手笑呵呵的來到工頭面前,弓着身子說道:“大爺,我不是東西,我他媽混蛋,我錯了還不成嗎?”說着,英二就湊了過來,意思好像是打算跪下。工頭抱着肩膀叫道:“你他媽的真是個賤骨頭,敬酒不吃吃罰酒。大夥都過來看啊,旗人老爺給我磕頭了。”
工頭正趾高氣揚咋咋呼呼的時候,英二猛然間後背後把手遞出來,陽光閃耀之下,只見他手裡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衆人見狀都是一陣驚呼,工頭還沒等反應過來,匕首的刀鋒就刺進了他的胸膛,鮮血呲的一下就竄了出來。英二的臉都扭曲了,他擡腳把工頭的屍體蹬到在地,揮舞着雙臂喊道:“旗人弟兄們,咱們不能再過這樣的日子了,咱們是祖祖輩輩都沾過皇恩的人,怎麼能讓漢人騎在脖子上拉尿,是爺們兒的就把碼頭上的貨物搶了!”
話音剛落,從四面八方涌來了上百號碼頭工人,手裡都提着傢伙,和漢族的碼頭工人打在一處,漢人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死的死傷的傷跑的跑,英二殺的全身是血,叫道:“搶貨艙去!”
這些旗人一窩蜂的衝進貨倉,見人就殺,就東西就搶,不知是誰竟然還把貨艙點燃了,火借風勢,越燒越旺,火光和濃煙把一方藍天都遮得嚴嚴實實。
當天晚上,載瀅急匆匆的來見皇上,一見面就說:“皇上,大……大事不好了!運河上的旗人鬧事,打死打傷數十個碼頭工人,還……還把碼頭上的貨物燒了個精光!”
關續清愣了一下,半晌沒有說話。
“不過,好在順天府的差人及時趕到把鬧事的旗人都抓了起來……爲首的是個叫英二的破落旗人。”
“一定要徹查!這幫旗人真是反了,竟敢在天子腳下作出這種事來!朕一定不能善罷甘休!”說這句話的時候,關續清臉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皇上,奴才正要向您請示這些鬧事的旗人應該如何處置?”
關緒清鐵青着臉,半晌才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來:“殺!不殺不足以立威!”
載瀅點點頭,面色有些爲難,似乎有話要說,卻不敢說出來。
關緒清瞟了他一眼:“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喳。”載瀅唯唯諾諾的說:“奴才……奴才以爲這些人……殺不得。”
“哦?爲什麼?”
“皇上請想,如今旗人對朝廷對漢人的積怨極深,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眼下這件事就是一個引子,倘若把這些人殺了,勢必將整個事態激化,恐怕到時就難以收拾了。奴才以爲不如把這些人放了,但是不能白放,給他們十年的落地錢,讓他們到西伯利亞去,在那裡各安生業。這樣做一方面可以顯示皇上天恩浩蕩,對旗人仍有體恤之情,另一方面這些人倘若在那邊過得富足了,也正好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到時讓媒體對此事大幅渲染,必定會對全國的旗人都有一個教育和示範作用。皇上您看……”
“好啊,朕果然沒有看錯你,這番見解擲地有聲,不同凡響。”關緒清高興的拍拍載瀅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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