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緒清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笑了,然後就隨隨便便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向四周看了看,咂咂嘴說:“這裡的景緻不錯,你倒挺有眼光的嘛。當然,論園林景觀,還是不如日本的來的自然。”
“聚會都散了嗎?”冒子淡淡的問道。
“沒有啊。”關緒清搖搖頭,不解地看着她。
“既然沒散,你應該陪着她們的,爲什麼一個人跑陪我?”冒子的語氣帶着點兒責備,但臉上絲毫看不出嗔怪的樣子,反而越發紅暈了起來。
“哦……”關緒清擡手拍了拍身邊的柱子,搖搖頭說:“越是熱鬧,朕反而覺得越是憋悶。所以來找你聊一會子話,享受一下安靜。”
冒子沒有說話,眼睛望着水汽氤氳的湖面,似乎在想着心事。
“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關緒清看到她一直低頭沉默,輕輕拍拍她肩膀她。
“沒什麼。”她一下子回過神來,擡起頭說,“我也是覺得憋悶,所以才溜出來了。我一個卑微的異鄉孤女,留在皇后,皇貴妃當中太礙眼……”
關緒清先是微張着嘴,象沒聽明白一樣看着她,繼而朗聲大笑起來,連連說着:“痛快!痛快!”
他接着又說道:“那朕也加封你一個貴妃如何呢?”
“不必了,只要能在你身邊,經常能看到你,聽到你的聲音,我就知足了。”冒子淡淡的說道,就好象在說着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但關緒清忽然身子一震,慢慢回過頭望着冒子美麗的側臉,久久無語。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坐着,望着平靜的湖面,沉默着。
“真不知是上天把你派到朕身邊的嗎?”關緒清忽然說道,眼睛還是盯着湖面。
冒子把臉隱沒在陰影中,根本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她避開這個話題,說:“那天看你和將軍們賭賽冰上射箭精彩極了,沒想到你這個皇帝還會得真不少呢。”
關緒清看着她笑了起來:“你以爲皇帝是好當的嗎?不光是要處理政事,方方面面都要想到了,而且也要強健體魄,文武兼備才行。”
“如果我也會滑冰就好了。”冒子低嘆了口氣,撫摸着冰冷的廊柱,悠悠的說道:“真希望有一天能和你一起滑冰。”
“想滑冰,怎麼不早說,等朕忙完了這些爛事多幾天就可以帶你去。要是再過一陣子開了春,冰也就要融化了,要滑也要等明年了。”關緒清心血來潮,然後突然有些興奮地問:“你會不會釣魚?即使冰雪融化了不能滑,朕也可以帶你去北海釣魚呀。”
“真的?”她慘白的臉上剛剛有了一絲笑容,忽然又消失了,“不知道你其他的妻子會不會同意。”
“呵呵,沒想到你這樣心如止水的女子也會吃醋,放心吧,朕作出的決定沒有人敢反對。”關緒清信心十足地許諾。
“我不會反對什麼?只不過我不希望因爲我的出現而引起別人的不愉快。”冒子若有所思的說。
“放心吧,朕的妻子沒有一個刁鑽的,朕說話算話,容等出巡上海回來後,肯定帶你去釣魚。”關緒清再一次做出了承諾。
“皇上,您說誰刁鑽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在關緒清背後響起,關緒清回過頭來,只見從亭外嫋嫋娜娜走進一位美麗的女子,眉目如畫,丹口杏鼻,正是皇后靜芬。即使她已爲皇上生了溥寅和溥華兩位皇子,但身材依舊保持的很好,而且還多了幾分風韻。
“都已經散了嗎?”關續期邊問邊站起來笑着說:“我剛纔正在和冒子說,可以帶她到北海去釣魚,省得她在這裡悶的慌。皇后是一定不會反對的,是不是?”
“釣魚嗎?我當然不會反對。”雖然是回答皇上的話,可是她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冒子臉上,帶着一絲探究的味道。
冒子只是回頭看了一眼,繼而又把目光投向了縹緲的水霧之中。
靜芬假意嗔怪道:“皇上,我說怎麼到處找不到你,原來你躲在這兒說臣妾的壞話啊。”
關緒清哈哈大笑,挽住靜芬的手,指着海天一線處,說道:“梓童,你看,冒子找到了圓明園裡最佳的一處景緻。”
靜芬順着皇上的手指望去,只見海天一線處,嫩黃的月光隱蔽在夜霧之後,趁着水色隱隱泛着一種悽婉、迷離的美,像情人的一個幽怨的眼神,美的令人心碎!
“我先回宮了。”冒子小聲說了一句,向皇上和皇后鞠了一躬,然後在清風的陪伴下,邁着細步慢慢的出離了亭子。
關緒清尷尬的笑了笑,對靜芬說:“她就是這樣直來直去,怎麼想就怎麼做,不會有絲毫掩飾。你……別太過意了。”
靜芬輕撫着皇上的手,把頭枕在對方的肩膀上,說:“怎麼這麼多年了,我什麼時候因爲這種小事過過意,你是皇上,你都不過意,我還會如何呢?”
關緒清捧起靜芬的臉輕吻了一口,笑着說:“最近政事繁忙,朕冷落你了,以後還想讓你爲朕再生一個小皇子呢。”
靜芬輕輕捶了一下關緒清肩頭:“再生臣妾就變成老太婆了,到時候皇上肯定不喜歡我了。”
關緒清動情的說:“哪會呢?就是你真的變得又老又醜,你還是朕最愛的女人。”
靜芬聽着關緒清的話不覺癡了,竟怔怔的流下淚來,而後嚶嚀一聲撲在對方懷裡。朦朧的月光下,兩個人緊緊相擁……
冒子本身對皇后和其他妃子並沒有惡意,只不過她生性喜歡寧靜,從小就愛一個人獨處,靜靜的想着心事,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此時,她回到自己的寢宮—聽月軒,無聊地在書房中踱來踱去,可是心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他會來嗎?
過了好半晌,仍不見他的人影,她有些不耐煩地走到桌邊,隨手拿起放在上面的一本詩經,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兩張摺好的宣紙掉落下來,她知道這一定是皇上練字之後隨手夾入書中的,不經意地打開看起來。
“月出皎兮,佼人撩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跳過了幾個實在認不出的生字,她總算把這篇拗口如繞口令一樣的詩讀完一遍。雖然知道這一定是從詩經中抄錄的一篇,可是在她眼裡卻如天書一般深奧。
放下這張紙,她又看向另一張,只掃了一眼,就立刻眉開眼笑起來。“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首詩她可並不陌生,當初在日本皇宮裡,這是每個女孩都非常喜歡的一首詩。
忽然,她身子一震,他這兩首詩是寫給我的嗎?
她摸着自己發燙的臉頰,呆立了半晌,最後暗自嘲笑自己太傻了,幹嘛什麼事都能聯想到自己身上。
冒子慌忙把紙夾入書中,照原樣放好。爲了平復自己的慌亂,她順手拿起桌上放着的一個怪模怪樣的長圓筒研究起來,這是皇上上次來時留在這裡的,多日以來自己從來沒有留意。左看右看都不知這是件什麼東西,正奇怪着,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了起來:“不知這是什麼吧,看朕來給你演示。”
她被嚇了一跳,手中的圓筒也險些掉在地上,回頭一看,只見皇上正笑吟吟的負手而立。冒子撫了一下胸口,語氣中帶着點嗔怪和抱怨:“皇上,你爲何總是這樣輕手輕腳,走路連點聲息都沒有,還得我……”
關緒清笑了起來,臉色不似先前那樣嚴肅,伸手拿過那個圓筒,打開蓋子擺弄着。看到他打開蓋子,她一下子恍然大悟,禁不住露出笑容來,邊笑邊說:“我以爲是什麼寶貝呢,原來是個單筒望遠鏡。”
“你知道這東西?”關緒清盯着她說道:“望遠鏡也分三六九等,這是前些日子德皇送給朕的,這個叫高倍望遠鏡。”
“日本皇宮雖然和這裡不能相比,但是望遠鏡可不是什麼稀罕物。”冒子好像一下子來了精神,拿過望遠鏡,湊近一隻眼睛調試起來,顯出一派天真燦漫之態。
“你的少年時代究竟是什麼樣子呢?聽起來好象很讓人嚮往。”他看着她興致勃勃很在行地擺弄望遠鏡,露出一幅悠然神往的樣子。
冒子淡然一笑,把調試好的望遠鏡放到關緒清眼前:“雖然單調,但是很快樂,可以做許多自己想做的事。不過你不適合那樣的生活,有時候我覺得你天生就是做帝王的人。”
關緒清苦笑了一下說:“你恰恰說錯了……”他掉轉目光望向窗外,有些失落地低聲說。
“怎麼?難道不是嗎?”冒子一臉詫異的看着皇上,那表情裡還有同情。
關緒清悵惘了一會兒,擺了擺手:“好了,不說這個了。朕問你一句話,如果朕有朝一日不做帝王了,你還會喜歡朕嗎?”
冒子堅定的點了點頭。
關緒清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冒子臉上,溫柔如水的眼波幾乎把她完全淹沒。在這樣的注視下,冒子的心越跳越快,臉也越來越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她竟忽然脫口而出:“皇上,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月出皎兮,佼人撩兮’這首詩?”
關緒清怔了一下,然後飛快地掃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書,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然後看着她鄭重地說:“這首詩講的是在月下對一個美麗姑娘的思念,尤其是思念她在月下起舞的美麗身姿。”
冒子看了對方几秒鐘,突然臉象被火燒一樣燙了起來,低下頭再也不敢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張紙。腦海中一片混亂,紙上的字竟象有了生命一樣在她眼前跳動起來,卻突然發現自己已被他輕擁入懷。雖然他的懷抱溫暖異常,她的身上卻起了一層寒意。她被迫擡起頭看看他,發現他竟然如自己一樣緊張,她甚至可以感到環住她的雙臂正在微微地顫抖。
:感謝朋友們的鮮花,感謝編輯的小封,今天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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