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響起爹爹的聲音,全哥聽了卻是一愣,看到一身長衫的蘇錦南含笑進來,有些扭捏的蹭了蹭腳,喊了一聲爹,倒也沒說別的。
林賽玉便笑了,衝全哥做了個算你仗義的表情,在門邊的銅盆裡淨了手,說道:“大官人,你來的正好,我煮好了糉子,你嚐嚐可吃得慣。”一面招呼全哥道,“把水倒了,再舀了水,自己洗手,洗不乾淨就只能看着流哈喇子。”
蘇錦南站在院子內,看着眼前這個笑顏如花的女子,在竈間騰騰白氣中用手往外拎糉子,不時放到耳邊冰冰燙的手指,又看小小個子的全哥,吃力的從一旁的甕裡舀水,自己挽了袖子用力認真的搓着小手,一時間只覺得是在做夢。
林賽玉在葫蘆架子下放了一張新讓人打的四方小桌,全哥乖巧的拎了一張小凳過來,剛要自己坐下,被林賽玉瞪了一眼,便有些不情願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往蘇錦南身旁一推,道:“爹,你坐。”
蘇錦南幾乎驚訝的失態,這才幾天,這還是自己那個脾氣怪異的兒子嗎?
林賽玉一手端着堆滿熱騰騰糉子的筐,一面在腳下踢着一個小方凳過來,蘇錦南見了忙伸手接過筐,林賽玉笑着謝過回身從屋子裡又拿了一張小凳出來,三人在葫蘆架下坐了。
蘇錦南看着面前綁着彩錢的糉子,還在遲疑,看林賽玉已經利索的解開一個,一面吹了一面遞給全哥,囑咐道:“慢點,小心燙嘴。”再一轉眼,另一個也遞到自己面前,聽那婦人笑道:“大官人,你嚐嚐,我只愛做甜糉子,你們南方人似乎只喜歡鹹糉子,你吃得慣不?”
蘇錦南忙接過,他其實不喜歡吃甜的,但看着面前白瑩瑩的江米上堆着紅豔豔的幾個棗,便忍不住咬了一口,看林賽玉與全哥已經一個吃完了,都伸手在剝二個,這一次全哥自己動手,平時連手指頭都不動的他,如今笨拙的扯開葉子,吃得滿嘴都是渣滓,下意識的,蘇錦南伸手拿出帕子給他擦嘴,全哥啃啃兩聲躲開了,說道:“吃完我會洗的。”
“這東西吃了膩,不多吃了。”林賽玉拍拍手將筐端起來,一面對全哥擺擺手示意他自己洗去,一面對蘇錦南道,“大官人走時帶些回去給家裡人嚐嚐吧。”
蘇錦南想了想,才點了點頭,見林賽玉已經利索的給他包好了一袋子,看全哥洗完臉,跑到牆角的一溜花盆前蹲着去了,便走過去道:“全哥,這是你種的?”
全哥嗯了聲,拿着一柄小鏟子在幾個尚未種東西的盆裡翻土,林賽玉笑盈盈的走過來,說道:“全哥好聰明,從地裡移來花草,都養活了。”
蘇錦南由衷一笑,看了幾眼忙的入神的兒子,將目光大着膽子放在那婦人身上,忽的想起當日在老兒村一次見她的模樣,除了那怯怯的眼神,旁的早已模糊不清,許是這段時間在外走的多,面上膚色遠不如在京城時那樣白嫩,但微黑中透紅,彰顯着青春健康,只穿着鄉下人最喜歡的藍布衫,露出一段弧線優美的脖頸,不知道全哥哪裡做的不對了,忽的矮了矮身子,伸手去指點,露出手腕子上一隻銀鐲子。
蘇錦南目光落在銀鐲子上,被晃過來的日光刺得眯起眼,忙別開頭再看過去,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幾乎抑制不住要抓起她的手來看,但知道這個婦人雖然在外隨意行走,卻對男人極守禮節,絕不與男子單獨相處,就是他來了這幾趟,也停留了不過片刻,所以儘管此時心裡驚異萬分,也不敢冒犯了她。
“大官人?”林賽玉看到蘇錦南面色微異,目光停在自己的手腕上,忙不解的喚道。
蘇錦南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指着那鐲子道:“這個,這個,做的真好。”
林賽玉撲哧笑了,忙舉起手晃了晃,笑道:“大官人,沒看出來你還是護家的,竟然認得出這是你家的。”
蘇錦南有些意外,道:“原來給你了,我說怎麼沒找到,本要給她陪着去的。”
林賽玉再一次的舉着手湊到眼前看,看來看去看不出有什麼稀奇的,說着便要往下褪,道:“既然如此重要,不如我還給大官人吧,我原本也不愛戴飾。”
蘇錦南忙擺手止住她說道:“既然是她給你的,我怎麼能要回,你不嫌棄,我,我就很高興。”說着臉不由一紅,想到那鐲子上刻的字,再聯想到自己剛說的話,頓時羞慚慚的,再也不能在此處停留,忙說道:“我出門幾天,全哥還要勞煩你看着。”
林賽玉察覺出他突然的異樣,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笑道:“不敢當,也不怎麼勞煩,你看我還能拿他當個使喚人呢。”
說着忙拍起全哥道:“你爹要走了,去親親告別。”給全哥鄙視的看了一眼,說道:“我纔不學那個,我是男人家。”站起來衝蘇錦南像模像樣的拱手道:“爹爹,早去早回。”惹得林賽玉和蘇錦南都笑起來。
自那日從那個出口成詩的老農口中得知消息後,林賽玉就決定在江寧住一年,一則是種一茬雲苔還了蘇錦南的人情,二則是這裡近海,有着龐大的海外運輸船隊,說不定能找些非中國原產的新奇物種,反正她也不急着回去,如果可以,乘着船漂洋出海也蠻不錯,嘿,這倒是個不錯的注意,她當年英語學得不錯,開開還是能用的,正意淫的高興,英兒嘟着嘴翻着包裹說道:“大姐兒,咱們沒錢了。還搬不搬家?”將她打回現實,還做船出海呢,能找個便宜的落腳地就不錯了。
通過李大管事,林賽玉向蘇錦南傳達了自己的意思,於是便被帶到這個靠近鐘山的蘇家一個莊戶住下來,這個莊戶如今主要負責種植早熟蓮藕,莊子裡也有認識林賽玉的人,讓林賽玉感到有些貼心的感動,這個蘇大官人倒是個心思縝密的人。
搬到這裡三天後,蘇錦南帶着全哥來玩,因看到林賽玉在籬笆外休整一塊菜地,全哥格外感興趣的並玩得入神,以至於走的時候大哭大鬧,林賽玉便讓全哥留下來,一直呆到現在。
林賽玉放羊一般,看似散漫又不缺規矩,慢慢的糾正着全哥種種怪異驕縱無禮的壞習慣,雖然全哥對這個敢動不動就暴打自己屁股的女人又恨又怕,但又常常被她的花言巧語以及各種遊戲吃食吸引,除了最初鬧了一晚便開開心心的住了下來。
連着兩天的陰雨過後,這一日終於出了太陽,天還早,但已經曬得屋牆散出一絲絲潮氣。林賽玉穿着一件白條衫藍布裙子從屋子衝出來,在院子裡抻了兩條晾衣繩,連頭都沒梳的英兒端着一大盆衣裳緊跟着衝出來。
“再不曬都黴了!統共就這幾件衣裳!”英兒罵着天,忙忙的抖着衣裳晾在繩子上。
林賽玉手裡不停,嘿嘿笑道:“罪過罪過,江寧這裡冬冷夏熱,雨量豐富,但光能充足,總體說來氣候不錯,還是有利於農作物生產的,你可不能罵老天。”
正說着話,聽屋子裡全哥大喊道:“我要尿尿!”這小子一向醒的遲,昨晚喝的水多了準是被尿憋醒了,林賽玉與英兒忙一起往屋子裡跑,一面應着,但依舊遲了,全哥在喊的同時,就光着身子起來,站在牀頭尿了一地。
“祖宗唉!”英兒氣得直跳腳,衝着全哥的光屁股就是一巴掌。
“你個小蹄子!敢打少爺我!”全哥也不示弱,光着身子跳着罵,英兒顧不得跟他理論,忙忙去掃竈灰,林賽玉又氣又好笑,抓過他一面數落一面穿好衣裳,抱出去讓他自己去洗臉,跟英兒一起打掃,掀起布簾子,打開窗。
“薰死人!晚上你自己在這裡睡!”英兒挽着袖子,一面晾衣裳一面說道,全哥也不理會,在院子裡坐着,雙手舉着兩塊藕吃得歡,掉了一地的渣滓,引得院子裡的雞都圍過來。
全哥早不怕這個咋咋呼呼的丫頭,聽了便故意吃得更歡,蹭了滿手滿臉的肉末,林賽玉在竈上熱粥,看着只是笑。
“吃乾淨了!不許掉!”英兒看見了叉腰喊,“再糟蹋糧食,餓你兩天!”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外邊有人吆了一聲,道:“這是誰家,敢對我們少爺說這樣的話?”伴着這聲音,只見籬笆牆外走來一個穿着妝花緞子的女人,說着話已經繞過籬笆走進院子,林賽玉與英兒都聞聲看去,只見她年紀約莫二十六七,生的是粉黛盈腮,幽花秀麗,挽個杭州絲插了金玲瓏頭面,並一把金答得梳背兒,日光下熠熠生輝,手裡捏着一方銷金汗巾,正擦着細汗,身後緊跟着一個十四五歲的梳頭小丫頭,舉着一把紙傘擋着日頭。
林賽玉看她這打扮就知道是個富貴人家的娘子,因那一句“我們家少爺”也猜到了幾分,忙笑着迎過去,說道:“可是蘇家的大娘子?這大熱天的怎的過來了,快進來架子下歇歇。”
那婦人瞟了她一眼,半句話沒說,直直的越過去直衝着依舊吃得歡,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全哥去了,心疼的什麼似的,拿着帕子就給全哥擦嘴,說道:“天耶,把我們全哥糟庵成什麼樣?”一面奪過全哥手裡的藕夾,碰着火星子一般扔了出去,道:“這是什麼髒東西,也能隨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