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烈你瘋了！”楊青怒了，“沒有了馬，我們怎麼趕赴碎葉？就靠兩條腿嗎？讓你走到了又怎麼樣？大食人全都是騎兵！”
“要是人都沒了，留着馬有什麼用！你想靠它們上陣殺敵嗎？”郭晞也來了脾氣，“只要人活着，其他就有辦法！”
楊青一時語塞，只能氣呼呼的瞪着郭晞。
郭晞也毫不示弱，狠狠的回瞪楊青。兩人就像鬥雞一樣，互不退讓。
商漢張南看在眼裡乾着急，但這事又沒辦法上去勸，軍階擺在那呢，兩人吵架又不爲私事。
郭晞眼見隊伍因爲自己二人的爭吵也暫停了下來，想想楊青的話也確實不無道理，長嘆一聲：“現在也沒到那境地，先趕路吧。”說罷輕拍楊青一下，轉身走了。
楊青意識到自己剛纔確實有些過分了，郭晞到底是一軍主帥，自己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吼他，脾氣性格不好的早發飆了，郭晞是真把自己當兄弟，也真的好涵養。
看着郭晞略顯孤單的背影，楊青心頭一熱。不行，知錯就要改，道歉就趁早！
“希烈，等等！”
爲了最大限度的節省水，馬匹的正常飲水量也被控制減少了。也許這些溫順善良的坐騎們並不明白，爲什麼主人們不讓自己喝飽、而且晚上也不能休息了，但它們還是默默的隨着大軍上路了。
月朗星稀，茫茫無際的沙漠中，一支孤軍默然前行。除了寒冷徹骨的罡風和乾渴，陪伴他們的，只有濃濃的鄉愁。
一夜行軍後，健羽衛的絕大多數人已變得麻木，隊正和營尉們的激勵話語仍不時在耳邊迴響，可越聽越覺無聊。什麼大片的青梅酸澀生津，什麼綠洲湖泊可以讓人痛快洗澡，都已漸漸失去了吸引力。支撐他們繼續向前、步伐不見凌亂的唯一動力已迴歸最原始的職業操守——我是一名軍人，我是健羽衛的一員！
趁着清晨相對涼爽，太陽尚未躥到它最能發揮威力的高度，健羽衛稍稍加快了步伐。
郭晞望着司馬林剛剛離去的疲憊身影，暗暗嘆了一口氣。回過頭來，楊青佈滿血絲的眼睛中流露出關切的探詢。
“昨日爲救醒昏迷的兵士，水用得很多。再過一個時辰造飯，就是人馬最後一次飲水了。最後一車水，要留給還沒醒來的十幾個兄弟和防備意外。”
楊青點點頭，他心裡已經有了準備。不過看着一旁士兵們的堅定步伐，他的眼底多了一絲期盼：
“照這樣的速度，明日日落前應該能趕到莆內綠洲！”
郭晞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雖說按照依古力的估計，離莆內綠洲大概只有兩百里不到的距離，但自己和楊青都十分清楚，健羽衛今天下午是肯定不能再走了，必須休息幾個時辰。入夜後一鼓作氣走到莆內，中途還不能出任何岔子：“但願吧……”
楊青拍拍郭晞肩膀，遞過去一個鼓勵的眼神，沒再說話。
按照後世的一些信息來看，普通人在不喝水的情況下堅持三天是平均線，但這個時間跟周圍環境有很大關係，現在是在沙漠中步行，身體流失水分的速度比正常情況要快幾倍不止，就算健羽衛將士身體素質遠勝常人，也絕對彌補不了惡劣環境帶來的嚴重影響。楊青估計，因缺水而帶來的生理極限應該會出現在明日正午時分。
最可惜的是不能騎馬，因爲不具備駱駝那樣寬大的腳掌，在腳下沙子鬆散的這種地理環境裡，馬匹獨自行走都費勁，常常要花不小的力氣才能把蹄子拔出來，要是再馱個人，這種極大耗費體力的行爲和殺馬根本沒什麼區別……
但就算是這樣，楊青也是堅決反對殺馬止渴的，他知道，和大食軍對陣，如果沒有馬匹沒有騎兵，後果必然是災難性的！你有再多的火器也於事無補！
楊青只有祈禱，祈禱年輕的健羽衛能挺過這一關，能在保留馬匹的同時以意志、毅力挺過這一關！
中午時分，健羽衛終於走到了一大片雲朵之下。仔細的看過雲朵移動速度後，郭晞果斷下令，全軍紮營、就地休息。
雖然還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夏季，但沙漠里正午時分的溫度還是高達五十度以上，這些還並不是最可怕的，恐怖的是，腳下沙子的溫度，最少有七八十度！
將士們默默的撐起帳篷、想盡一切辦法墊高行軍榻、不和沙面直接發生接觸，佈置警戒，安置好馬匹，抓緊時間吃些乾糧，然後趕緊入睡，這些舉措現在已越來越純熟。
畢竟從昨日遭遇黑沙暴後就沒有真正休息過，所有人都累得夠嗆，楊青在和郭晞、依古力商量了一下行程安排後，回到自己營帳裡馬上沉沉睡去。
“將軍，將軍！”
“吵啥吵！吵啥吵！老子剛睡着！”
惱怒的翻身坐起，顏川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親兵“撲通”一聲跪倒，憋了半天還是沒做聲。
“有屁快放！”顏川不相信他沒事也敢來打擾自己的午睡。
親兵嚇了一跳：“那個……李小姐……”
顏川抱頭**一聲，往後就倒：“她又來了？”
親兵偷偷的打量他一眼，趕緊垂下頭：“是。您說的，既不能告訴他，又不能對她不客氣。兄弟們……兄弟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勸不走啊！”
顏川無奈的望着屋頂：“奶奶的，左郎將到底幹啥了……”
顏兵曹實在是鬱悶，要是旁人惹的麻煩，他一頓恐嚇就打發了，可是李娃那嬌怯怯的模樣，居然敢第三次來軍營找，擺明了是楊青欠下的風流債！別說他是自己的上司了，就說上次一起去那啥的交情，自己又有份慫恿，實在是拉不下這臉啊。留守留守，都是留守惹的！要是能一起出徵，現在不知道多快活自在呢！
“將軍……？”
“嗯？”顏川回過神來，眼下還有個大麻煩呢，“唉……她人在哪？營門？”
“是。”
“那個……上次那個兇婆娘有沒有跟着一起來？”
“好像沒有。”說起這個，親兵心底也是一陣抽搐，那個女子，看着嬌滴滴的生得好看，罵起人來太可怕了，連顏將軍這樣彪悍的人，擋不了兩句也要落荒而逃。
顏川精神一振：“好！老子去看看。這回得打發乾淨了，要不還真是個事！”
“拔營！”
隨着郭晞一聲令下，健羽衛兒郎抖擻啓程。大家都知道缺水的事實，更明白下一次的憩息必定是找到水源後才能享受的奢侈，所以無不打醒十二分精神，加快了腳程。
沙漠的夜間溫度很低，有時甚至會降到十度以下，在這樣的環境中長途跋涉，實在是一件太辛苦的事情，何況還缺水。好在昨日晚間已經走了一夜，大家都不是那麼不適應了。
按照依古力的推算，如果能夠保持現在這樣每個時辰二十里的速度，明日中午時分就能趕到莆內綠洲。可楊青和郭晞都清楚，一直保持這樣的高速是不可能的，唯有趁着現在體力和精神都不錯，盡力往前趕，等太陽一出來，就是最大考驗的開始！
寒冷並不是多大的問題，在沙漠中行走，你需要付出比平時更多的體力和精力，全身都是熱的。楊青覺得自己已經開始出微汗了，不過他不敢停下歇息，論身體素質，別說商漢張南了，他可能連健羽衛的普通一兵都比不上。
身後似乎有一些亮光了，新的一天似乎即將到來。商漢微微側頭看看奮力前行的楊青，心底流淌過一絲敬佩。公子一介書生，沒想到心性奇高、韌勁十足。本來昨天最後一次飲水時，他想省下自己那口給楊青留着，但當他去向楊青討要水囊時，卻被楊青不客氣的斥責了一番，最後還監督着自己把水喝完。商漢清楚，楊青這是不想讓兵士們看不起自己，所以最後還是就範了。
腳底開始逐漸感覺到溫度的升高了，口腔似乎也喪失了製造唾液的功能。雖然看不到自己現在究竟是怎樣的一副面容，但看看身旁的商漢張南，楊青也大概能猜個**不離十。嘴脣必定是乾裂的，泛起的小皮給人一種支離破碎的感覺；臉色必定是蒼白的，近看還會有細細的刮痕；眼窩必定是深陷的，一天一夜之中經歷了黑沙暴的襲擊、在極度缺水的情況下走了將近兩百里遠，卻只睡了三個時辰不到，誰的臉色都不會好。
隨着太陽的迅速爬升，楊青覺得雙腿就像灌了鉛，只懂得機械的邁動。火琉雲在身旁喘着粗氣，煩躁的表達着自己的不滿，自己卻愛莫能助。
郭晞趕上幾步，憂心的看看疲憊不堪的楊青：“子吟，你怎麼樣？”
楊青連寬慰的笑容也擺不出了：“還行。”
郭晞吐出一口氣：“路程不遠了，我剛吩咐不必造飯了，沒水也吃不下。加把勁！依古力說不遠了。”
“好。”
“你在前面帶，我去後隊。”郭晞憂心忡忡的看着步履蹣跚的隊伍，“都快堅持不住了，這時候掉隊，就是等死……”
“行。”
“不能泄氣！”郭晞看着楊青的頹廢，聲音嘶啞，“我不再提殺馬的事，你也要堅持住！”
楊青擡起雙眼，重重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