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先生……”楊青望着那三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完全喪失了語言能力。
“請公子成全！”高普重重的磕下頭，一下一下，撞得青石板的地面“咚咚”作響。
楊青趕緊上前扶起高普，痛心道：“能得先生臂助，本是楊青夙願！先生快快請起……爲何……先生爲何自殘如此啊！”
高普咬牙切齒：“安賊殺我妻小，此仇不共戴天！從今往後，世間便沒了高普這個人！只有高弒安！我叫高弒安！這三道傷口，將無時無刻不提醒我，我的夫人！我的兒子！我的女兒！她們三個的血仇！”
“弒安……弒安……”楊青看着高普猙獰的面容，心底一股寒意不可遏制的升起。
“另外，”高普的聲音低沉下去，“安賊命人畫下我相貌，命人四處緝拿。我知曉他那麼多事情，他絕不會善罷甘休！一日不知我下落，他一日不會收回鷹犬！爲免連累公子尊府，也方便我等日後行事，高某自毀容貌，有何不可！”
張南極爲內疚的低下頭，若不是自己之前與商漢說起這點擔心，高先生或許不會如此極端的自殘吧……
“甘亭，這事拖不得！你可熟識擅長醫治外傷的醫師？快快請回來爲高先生醫治！”楊青已扭過頭，無論從感情上、還是視覺上，他都不忍再看高普那血淋淋的面龐。
“不可！”高普喘息着坐回牀上，“我面相雖破，但輪廓卻改不了。若是醫師治好了我，只在臉上留下三道傷疤，有心人也還是能認出我！”
楊青急道：“那怎麼辦？難道任由先生流血不止？”
“不但不能醫治，還要設法讓傷口更深更可怖！”高普的語氣已恢復平常，說起這事來完全不像是在討論自己的傷口，“我相信，甘亭會有辦法的，是不是？”
商漢明顯一窒：“我……”
楊青怒道：“不行！此舉有違天和！”
高普懇切規勸：“公子，高某已是個死人，早已不在乎面相如何。只要沒人能認出我，安賊的疑心纔會消除，我等心中的大計才方便實施！難道公子願意到時被安賊發現是你收留了我、願意看着令尊令兄甚至整個楊府被牽連？公子，小不忍則亂大謀啊！”
楊青心亂如麻，他知道高普的話說得對、有道理，但他又如何忍心再在高普的傷口上撒鹽？如果及時醫治，高普雖破相，但不至於今後都見不了人；如果答應了他的提議，那高普就只能一輩子活在別人驚恐、鄙夷、憎惡的眼光中！那是生不如死的煎熬！
“公子。”商漢狠心開口了，“屬下以爲高先生說得對！”
不等楊青有什麼反應，商漢低着頭快速道：“如果現在請人來治好高先生的傷口，不說我們接下來要冒多大的風險，不說老爺小姐可能會受到怎樣的牽連。屬下斗膽問公子一句，高先生的性命，如何得以保全？”
楊青沉默不語。
高普見楊青有些意動，便想趁熱打鐵：“公子……”
“不必說了。”楊青並非迂腐之人，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從大局上來說，高普和商漢都是對的。他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對高普的敬意，如果再堅持爭辯下去，高普今日以莫大勇氣心力自殘的意義都會失去。“委屈先生了，請受楊青一拜！”
高普端坐在牀上，平靜的接受了楊青的大禮，眼底掠過一絲淡淡的讚賞。
高普猜得沒錯，商漢張南都頗爲精通易容之術，對傷口的處理更是行家。將傷口治癒或許他倆還比不上某些高明的醫師，但若要做到將傷口皮肉外翻、表象更顯誇張而不波及裡面，還沒幾個人會比他們做得更好。
數日之後，割去三縷美須、臉上三道長長傷口的高普，手舉銅鏡，仔細端詳着自己的面容。現在根本沒人能夠認出，鏡中那張恐怖的臉的主人，會是曾經風流倜儻的東平郡王中府長史、高普高象先。
張南在外邊輕輕敲了敲門：“先生，可以走了。”
高普緩緩放下銅鏡，手指從臉上的傷疤微微拂過後，拿起桌上的一對小巧玉佩，鄭重的收到自己胸口貼身處，這是他原本準備送給自己一雙兒女的禮物。
高普提起商漢爲他準備的小小包裹，蒙上黑色的紗巾，露出眼睛之上的部分雖然遮去了他大部分的容貌，但斜貫左眉一直往下延伸的恐怖傷疤還是提醒着別人，這張臉必定有着令人難以置信的恐怖，而黑紗下不太真切的隱隱約約的賁起，似乎也證實了這一點。
邁着平穩的步伐打開門，高普那成功被商漢變得頗爲嘶啞的聲音，第一次響起，不帶任何的感**彩：“好了，走吧。”
兩天後，張南和丁管家領着一批下人進入了長安。
大寧坊的街坊們議論紛紛，據說這是吏部侍郎楊望在容州老宅中最後留守的一批老僕人了，看來楊大人是準備長住京城了，畢竟，他有貴妃娘娘在後邊撐腰嘛。
數日來一直在附近轉悠的幾個東平郡王的手下也混雜在人羣中，帶些好奇、帶些警覺的打量着人數不多的隊伍走向楊府側門。
很快，人羣中有人驚呼出聲。因爲楊府這批新到的下人中，有一個怪人，雖然他蒙着黑紗，但仍不難發現其面相可怖，極其兇惡。
“哎，那個蒙着黑紗的人是誰啊？樣子好可怕！”有膽大的已經悄悄問開了。
楊府的人一向親民，對這羣街坊都是客客氣氣的，不像右相李大人和楊國忠楊大人那樣，府門前後數十丈的地方都不準平民百姓停留。所以這些街坊們圍着楊府議論也沒什麼好怕的。
“我聽楊大人府上的小四哥說，那人可不得了！當年救過楊大人的命呢！他本是楊大人在容州時的一個普通下人，後來南蠻作亂，他拼死護衛，受了重傷，也破了相，楊大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就一直留下他做個清閒花匠。”
“哦……原來如此。好漢子！值得敬重！”
“那是，楊大人府上都是好人啊……”
幾名鷹犬對視一眼，再偷偷看了看手中的畫像，搖頭嘆了嘆氣，又散開四處忙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