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落乾達感覺到生命在一點一點的流逝，他想呼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想重新站立，舉刀宰殺面前謀逆的侄子，但他根本沒那個力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在那裡，大口大口的喘氣，猶如一頭垂死的野獸。
謀落乞力帶着淡淡的、憂傷的表情，緩緩蹲下，深情的扶住了自己的叔父、自己的王。
“叔叔，你老了、老得糊塗了。”
謀落乾達很不願意像個無助的嬰兒般躺在別人懷中，更何況，這個散發着邪惡氣息的懷抱，是剛剛將刀扎進自己胸口的親侄兒的！
可惜，他已無力反抗。
“大唐人是什麼秉性、安西軍是什麼實力，您比我更瞭解。您真的以爲，就憑我們人多，他們就拿我們沒辦法了？”謀落乞力的眼神帶着尖銳的譏誚，“叔叔，您太天真了。”
“就像您認爲您的寶貝兒子契哥能夠帶領葛邏祿變得更爲強盛一樣，這些都太天真了！”
謀落乾達懷着無比的恨意，瞪視着。
“告訴您一件事。”謀落乞力將嘴巴輕輕湊近他的耳朵，“對付大唐，現在還不是時候！”
“兩個大力士在角力，無論誰贏誰輸，對我們都是沒有任何好處的。只有等吐蕃也進來了，把水趟混了，咱們纔有機會，渾水摸魚！”
謀落乾達忽然一把握住謀落乞力的左手，喉嚨裡發出“嘶嘶”的沙啞之聲，急切的想要表達什麼。
謀落乞力眼底的譏誚之色更濃：“您想告訴我大食人開出的條件麼？我知道，但是我絕不相信大食人會言而有信！您也不想想，如果大食人真的肯將碎葉至拔汗那的大片土地分給我們葛邏祿，那他們眼巴巴的跑來幹什麼！”
謀落乾達漸漸安靜下去。
“可惜啊……您現在纔想明白，太晚了……太晚了……”謀落乞力憐憫的搖搖頭，“最後，還要告訴您一件事——您就放心的去吧，您的寶貝兒子契哥，我會好好照顧的！”
謀落乾達手一緊，眼睛死死凸起，簡直就要掙破眼眶。
謀落乞力彷彿也害怕與這樣的眼神對視，緩緩閉上了眼睛，右手握住刀柄，猛的一咬牙。
“噗！”
血濺三尺。
山口，郭晞與楊青領着各自的衛隊，靜靜佇立。
“還真是個好所在！”郭晞環顧四周地形，侃侃而談，“兩面夾山，前邊是我安西軍，後面是拔汗那駐軍。高公如此安排，莫非早就計劃好今日之事？”
“希烈說笑了。”楊青輕嘆一聲，“當初盟誓猶在，豈料今朝反目？若不是謀落乾達唱這一出，葛邏祿之駐營本是我三軍中最穩妥的。”
兩邊山頭幾乎同時舉起火把，劃了三個圈。
郭晞點頭笑道：“我這不是看你太緊張了嘛。看，葉關與曹朗已經就位了，大事定矣！哎，說起來，還是子吟奇思妙想啊，以前你說要練旗語，我還不知其妙用，後來反倒擔心夜間用不上，如今看來，這用火把代替旗幟又是一妙招啊！”
天色已晚，幽幽的月光照耀在楊青略帶愁容的臉龐上，泛出淡淡的光暈：
“只希望，不用刀兵相見纔好……”
“只希望，您不要怪我纔好……”謀落乞力右手無名指的創口尚未癒合，鮮血順着刀柄流向刀尖，與謀落乾達的鮮血融合之後，一滴一滴的落在光滑的羊皮上，逐漸匯成一小灘——映出的，是一張猙獰而激憤的臉。
雖然隱隱約約聽到頭帳中有些響動，但畢竟沒有謀落乾達親自發令，誰也不敢未經宣召就擅自進入，包括最受大王寵愛的謀落契哥，都遠遠的侍立在頭帳數十丈開外，焦急而不安的盯着頭帳的門幃。
“呼！”門幃終於動了。
提着一把血淋淋短刀的謀落乞力出現在衆人眼前。
“鏘！”黑木答下意識的拔刀在手，身後的蒼鷂子一個個也如臨大敵。
謀落契哥搶前兩步，正待開口詢問，忽然發現謀落乞力手中握着的，竟然是自己父王最鍾愛的隨身佩刀！
“謀落乞力！你幹了什麼！”契哥驚疑交集，怒聲喝問，說罷就要搶入帳中。
黑木答率領的蒼鷂子正要一起發動，卻只見謀落乞力猛的將手一揚：“等等！”
謀落乞力環顧四周，葛邏祿最有權勢的貴族全數在場，一個不落。
“數日前，大王秘密接見了一位大食商人阿伊吉！”謀落乞力清越的嗓音響起，所有人都是一怔。
“這個阿伊吉，給大王帶來了大食元帥齊雅德的親筆信，信的內容，想必諸位還不知道吧！”
衆人譁然，大食人是此次葛邏祿出兵的敵人，而大食元帥居然寫信給自己的大王，這是怎麼回事？
“大食人要求我們，趁安西軍與大食軍在前方激戰之時，背叛我們自己立下的盟約誓言，用我們的刀和箭，殺向大唐安西軍！”謀落乞力臉上悲憤莫名，“而我們的大王，竟然答應了！”
周圍死一樣的沉默，幾乎所有人都被這個消息驚呆了。
“你胡說！”謀落契哥咬牙齧齒，“誰給你這樣的膽子，竟敢如此污衊父王！給老子滾開！父王在哪裡？”
謀落乞力深吸一口氣，一如之前交出自己佩刀的動作，雙膝下跪，將刺死謀落乾達的短刀高舉過頂：“謀落乞力不願眼見葛邏祿被謀落乾達帶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已斗膽將他殺了！”
衆人全部瞪大了眼睛，顯然無法消化這一事實。
“你……你……你這個畜生！”謀落契哥氣得渾身發抖，猛的拔出腰刀，就要衝上前宰殺謀落乞力！
“住手！”
一聲蒼老遒勁的大喝聲傳來，謀落契哥扭頭一看，眼底寒光大盛：
“柯巴叔父？”
葛邏祿實權第二的長老、謀落乾達的嫡親長弟，謀落柯巴。
“黑木答！不許妄動！”謀落柯巴瞟到蒼鷂子統領的異動，高聲喝止。
“謀落乞力犯上作亂、謀殺大王，我要將他就地正法！蒼鷂子辦事，除了王命，誰的話都不管用！來啊……”
“放肆！”謀落柯巴冷笑，“大王去世後，未有新王繼位之前，蒼鷂子歸長老會指揮！黑木答，你是忘記了？還是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