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鳴河曲。
“怎麼樣?打聽到了嗎?”李娃不顧公孫媚就在眼前,也不管巧巧正捧着大碗咕嘟咕嘟的灌水,急切問道。
“哧!”公孫媚不屑的冷笑一聲,“你是被他騙了財還是騙了人?看你着急上火的樣子!”
李娃沒有答話,只是着急的盯着巧巧,恨不得搶過她手中的碗。
巧巧一抹嘴巴:“真要是被騙了財騙了人就好了!那上門還有個由頭……”
“不許耍嘴皮子!快說!”李娃不滿的瞪圓了杏眼。
“不知道!”巧巧心裡那個恨啊,一天上一回門,怕是楊府門口的石獅子都認得自己了!小姐絕對是中邪了!
“你見着他們家裡人了?”李娃喜憂參半,情不自禁的抓住巧巧的手。自從上次匆匆一別,楊青居然再也沒來了,連信都不捎一個!
撐了幾天後,李娃再也繃不住了,開始四處打聽。都說伴君如伴虎,上次就是在鳴河曲,聖上派人將他急召入宮,難道……?
李娃認得的官場軍界的人確實多,可少有高官,再說玄宗將此事瞞得極爲隱秘,知道的根本沒幾個,李娃又哪裡打聽得到?
沒辦法,李娃還是隻能派出巧巧,讓她親自往楊府跑一趟,就算見不着人,能從下人嘴裡打探出楊青是否平安也好。可巧巧偷偷一打聽,楊府的下人個個諱莫如深,竟是一點消息也不透露。李娃細細詢問後,得知楊府諸人雖不肯說出楊青的下落,但言語神色間並無悲痛之意,也不見愁眉深鎖,料想楊青應無性命之憂,可能只是被聖上派出去公幹了。
怎料又過了一個多月,楊青還是音信全無,李娃覺得不對了。楊青是禁衛親軍的將領她是知道的,這樣的身份,怎麼可能離京太久?百思不得其解的李娃明顯瘦了一圈,終日無精打采,看得巧巧心生不忍,毛遂自薦的又去楊府打探一下。可這一打探就完了,巧巧姑娘算是給自己下了個套——天天沒動靜,李娃是天天催她跑。
看着李娃企盼的眼神,巧巧還是心軟了:“見到他的侍妾了,叫做湘兒,什麼都不肯說,就讓我別再打聽了。”
李娃怔怔的鬆開手:“就這樣?”
巧巧跟隨李娃多年,一看就明白小姐想到哪去了。趕緊收起平日的刀子嘴,拿出豆腐心安慰:“小姐你別多想,那個湘兒不是那種人,我聽她口氣似有難言之隱,也許楊青……楊公子真的有事外出公幹了。”
李娃心中一陣氣苦:不是他侍妾,那就是他夫人了?
“也對……我是什麼身份……幸好現在還沒跟他怎麼樣呢……”李娃現在的語氣像極了十足怨婦。
“你有點骨氣行不行!他到底……”公孫媚一見李娃的哀怨樣就來氣,不就是一個小白臉將軍麼!可剛要發作一通,衣袖卻被巧巧扯住了。
“公孫姐姐,你別說了……”巧巧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轉頭繼續寬慰李娃,“小姐,你別往心裡去,楊公子……不像是這種人。”
楊青不是那種人?我信。可他夫人呢?李娃咬着嘴脣想了半天,終於作出了一個大膽無比的決定:
“我去西苑找他!”
“砰!”房門被帶回,發出的巨響終於驚動了屋內面面相覷的兩人。
公孫媚柳眉倒豎:“太不象話了!”說罷一陣香風颳過,直追出門而去。
“哎小姐等等我!公孫姐姐你帶上我啊……”
張南隱隱約約感覺身下有什麼動了一下,好像是自己壓着什麼東西了?他下意識的翻了半周,變成仰面朝天的模樣。
眼皮被壓久了,一陣一陣的跳痛着,很不適應突然的放鬆,這是血液循環重新暢通後的釋放。
儘管依然閉着眼睛,張南還是忽然感覺眼前很“亮”,隨着那片血紅的忽隱忽現,他開始逐漸感受到眼皮乃至整張臉上傳來的熱量。
緩緩將眼皮打開一條縫,強烈的陽光剎那間涌進了眼眶,張南不得不重新閉上眼睛。這是在哪?怎麼這麼曬?還有,難道自己躺在野外睡着了?
張南想用手搭個涼棚,好好看看周圍環境。可右手剛一舉起,立即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而且還說不上具體是哪裡痛。
這一下,好像將全身都喚醒了,無處不痛!
這是怎麼了?自己到底在哪?張南恍惚的**一聲。
行軍……公子……沙漠……
沙暴!
黑沙暴!
張南突然清醒了,之前的事情猛然一下涌進腦海。公子呢?
張南猛的坐起,直到聽到身下發出一聲**後才驚覺,原來剛纔是撐着一個人的胸口坐起來的。
“大哥?”張南又驚又喜,原來是商漢!
“呸!”商漢狠狠吐掉嘴裡的沙子,衝張南點了點頭,然後掙扎着去看被壓在身下的楊青。
“公子!公子!”商張二人輕輕喚着楊青,一邊小心翼翼的把他的頭從臂彎裡拽出來。
楊青終於睜開了眼睛,適應了強烈的光線後,楊青虛弱的笑笑:“沒死?”
張南咧嘴一笑:“公子福大命大,怎麼可能。”
嗓子幹得痛,根本不是要冒煙那種級別,像是被摁在火上燒的感覺。楊青下意識的伸出舌頭舔舔嘴脣,卻發現根本沒用,無論是舌頭還是嘴脣,都是麻木的、乾裂的。
張南見到楊青舉動,馬上解下腰畔的水囊,可入手後便怔住了——水囊空空癟癟的毫無分量,早被狂風中的尖銳沙石打穿了好多個洞。再看商漢的,也是一樣。
楊青艱難的取下自己水囊,還好,因爲商漢張南一直將他護在身下,水囊完好如初,還剩下大半。
楊青貪婪的灌下幾大口清水,這纔有些郝然的將水囊遞給商漢。直到此時,他的腦子纔算真正清醒過來:
“其他人呢?”
三人齊齊環顧四周,震驚毫不掩飾的佔據了他們的臉龐。
之前巨大的沙丘依舊靜靜的橫亙在他們身後,只是體積已小了五分之四不止。健羽衛有三千人馬在沙丘下躲避,黑沙暴來臨之前,沙丘還能堪堪把他們全擋在身後,如今,一大半的兵士和馬匹暴露在外,許多已被沙子埋沒了大半身體。
天空豔陽高照,算算方位,離黑沙暴來臨相距最多才一個時辰。蔚藍如洗的晴空中,只有屈指可數的幾朵白雲,就這樣靜靜的懸掛在那裡,好像天氣一直都是如此寧靜祥和,那恐怖的黑沙暴早已無影無蹤,彷彿只存在於他們的幻覺裡。
周圍的兵士們一動不動,遠處郭晞聚集後隊的地方,情形也大同小異,遮擋他們的沙丘因爲體積本來就要小一些,如今看來竟已是被黑沙暴夷爲平地!要不是看到一大片灰色的軍服破破爛爛的露在外面,楊青簡直要懷疑他們是不是全被活埋或是捲走了!
三人不可置信的對視一眼,莫大的恐懼齊齊襲上心頭。這可是五千健羽衛!
“起來!都起來!”楊青發了瘋一般搖晃着最近的一名兵士,沒搖兩下,他像是突然醒悟了一般,幾步奔到依古力身邊。
“依古力老爹!依古力!老頭!你快起來!”楊青五內如焚,眼下這種情形他完全沒有處理的經驗,這麼多人昏迷了,怎麼救治?接下來又該怎麼辦?
年歲已高的依古力依舊緊閉雙眼,沒有半點動靜。
楊青彷徨的四下一掃,看到了蜷縮成一團的葉關。
到底是底子極好的職業軍人,葉關終於在楊青的嘶叫和大力搖晃中悠悠醒轉。在被楊青灌下幾口水後,葉關終於清醒了。
越來越多的將士被喚醒,只要有水,大多數都立即清醒了,也都能走動。可是楊青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缺水!
起碼超過一半的兵士,水囊都被擊破了。
楊青很想制止用水灌醒昏迷士兵的舉動,這樣太浪費了。可他根本不忍心、也不敢做出任何制止的言行——昏迷中的兵士們被狂風狂沙吹襲了那麼久,又被半埋在正午的沙中長達一小時,身體的脫水情況已經很嚴重了,如果還不補充水分,絕對有喪命的可能!
強迫自己定下心神,楊青看見郭晞帶着幾個人和商張一起走了過來。
相視苦笑一番後,郭晞直接切入正題:“你這邊怎麼樣?”
“傷亡暫時沒發現,都是被飛沙刮傷。但是……”楊青湊近一步,壓低了聲音,“缺水!很嚴重!”
郭晞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那邊也一樣,嚴格說還要更嚴重一些,畢竟他們賴以仰仗的沙丘都刮平了,水囊破裂的情況更多。
輕輕點了點頭,郭晞和楊青眼神一交錯,幾乎同時舉步朝依古力走去——如今兩人的默契倒是更勝以往了。
耐着性子又灌水又掐人中,依古力老爹終於被不慎灌到氣管裡的一口水給嗆醒了。
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的依古力,在確認了自己還活着這個事實後,馬上五體投地朝西方磕頭,嘴裡不清不楚的唸叨着感恩的話。
眼看老頭沒完沒了的趨勢,郭晞再也等不起了,一把將依古力攙起來:“老爹!最近的水源離這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