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齊雅德狠狠一拳砸在面前的案几上，佈滿血絲的眼睛瞪得比牛還大。
“真的全軍覆沒了？”
穆罕默德沮喪的點點頭：“探馬並未發現唐軍有派人追擊的跡象，都這麼久了……默哈德將軍只怕……”
齊雅德自責低頭，良久才長吸一口氣：“怪我，是我輕敵了。”
阿普杜拉極少見過齊雅德有如此灰心喪氣的時候，趕緊出言安慰道：“將軍不必自責，默哈德將軍是什麼脾性，就算被安西軍全部吃掉，也會崩下他們幾顆牙！”
齊雅德搖搖頭，他已恢復了一名統帥應有的冷靜：“難說，兩千騎兵被吃得乾乾淨淨，高仙芝必是早就料到我們的行動了，他若做足了防備，就不會有太大的損失。”
穆罕默德眼見滿屋子人都垂頭喪氣的，便及時岔開話題：“將軍，您看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齊雅德沉吟片刻，扭頭對溫古爾問道：“阿布大人有沒有回信？”
“暫時還沒有。”
“阿伊吉那邊有消息沒？”
“也沒有。”
齊雅德不禁心中來氣，行不行總該有個迴音啊！不過他臉上倒是波瀾不驚。
“傳令各部，加強戒備，沒我命令不可貿然出擊！先把怛羅斯的防守穩住！還有，加強從怛羅斯到白水城一路的偵測，不可讓安西軍鑽了空子！”
“是！”衆將齊聲應諾。
“時候不早了，各位快去休息吧。”齊雅德疲憊的揮揮手，畢竟連續急行軍幾日，剛趕到地頭也沒好好休息過，更何況頗爲得意的突襲計劃如今成了噩耗，他早已身心俱疲。
穆罕默德心中不安，藉故走在最後，等其他人一離開便急急問道：“將軍，接下來您到底什麼打算？”
齊雅德閉上雙眼：“高仙芝是個難纏的對手，咱們還是再等等的好。”
“等？”穆罕默德有些不解，總兵力已超過對手，地勢又有利於己方，還要等什麼？難道大將軍心生怯意了？
齊雅德倏地睜開雙眼：“等阿布大人的命令，等後續援軍全數抵達！穆罕默德，你要記住，我們並沒有和唐軍作戰的經驗，總督大人將呼羅珊的精銳交到你我手上，可不是用來消耗掉的！我不是怯戰，到了這裡，你我都沒有退路。我們既然有着兵力上的巨大優勢，就不該放棄這個優勢去冒險！”
“是，屬下明白了。”穆罕默德低下頭。
“更何況，”齊雅德悠悠吐出一口氣，“我們不是還有阿伊吉在葛邏祿那邊埋下的一着後手麼。如果葛邏祿有這個膽子，那是最好，裡應外合，安西軍不可能不敗。就算謀落乾達沒這個膽量，我們也可以把消息透露給高仙芝吧？聽說這次葛邏祿派出的人比安西軍還要多，只要他們相互猜忌起來……”
穆罕默德露出這幾天的第一次笑容：“大將軍英明！”
“希烈，這樣安排真的夠了麼？”
回到營帳後，楊青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他知道，歷史上安西軍在怛羅斯的失敗，關鍵就是因爲葛邏祿的叛變，如今雖然謀落乞力已表了忠心，但畢竟葛邏祿的兵馬加起來接近三萬，總是讓人難以安心。爲了讓大食人上鉤，葛邏祿到時還真要做一出譁變的好戲，這一旦假戲真做起來……
郭晞不屑的歪了歪嘴巴：“子吟謹慎。不過並非郭某輕視，如果咱們不知道他們的勾當，吃大虧甚至兵敗都是有可能的，可如今局勢牢牢掌握在咱自己手裡，葛邏祿的事情根本不足爲慮。不用說我們健羽衛，高公麾下的安西軍也絕不是吃素的。這種事情，瞞着做纔有成功的機會，一旦被人知曉了，屁都成不了！”
楊青聽到這裡才稍微安心：“那就好。就是不知道到時真的成了局，大食人肯下多大本錢來賭這一把。”
“這個還真不好說。看那邊今晚過來摸營的規模，對面領兵的智謀可能平平，但小心謹慎應該是有的。”郭晞劍眉微蹙，“所以高公才下令明日起逐步增加攻城壓力，逼了對方壓重寶下來。最好是能讓大食人在後續援軍趕到前，那樣的話，趁勢取下怛羅斯就好辦多了……”
楊青見郭晞又開始沉浸在推演之中，有心讓他輕鬆一下，遂輕鬆笑道：“高公嚴令禁止健羽衛在這幾天攻城期間使用咱們帶來的寶貝，讓你挺失望吧？”
郭晞的注意力果然被分散：“這有什麼好失望的，一切都是爲了佈局嘛。提前拿出來還不把那幫臭鬍子給嚇死？到時誤了軍機，你和我加一塊也不夠高帥砍的。我不急，有的是機會炸那幫孫子。”
說到此處，郭楊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哈哈大笑起來。
穆罕默德、阿普杜拉很快就明白齊雅德的判斷是準確的了，因爲，壓力馬上紮紮實實的、無所不在的涌過來了。安西軍明顯加大了攻城力度，對城頭的壓制向全面化、立體化發展。威力恐怖的投石機放棄了縱深打擊，大小石頭全部朝城頭招呼，大有活埋怛羅斯的架勢，搬石頭的石國兵士已累得吐舌頭了；牀弩也被調整爲仰角，一槍三劍箭豈是好相與的，真真是挨着就傷、擦着就死；長弓手不惜氣力的將箭雨灑向牆頭，誰敢露頭保證變刺蝟；最可恨的依然是巢車上的神箭手，專朝軍官打扮和搖動令旗的招呼，怛羅斯東門城樓的防禦指揮系統已接近癱瘓……
塔拉立丹躲在一處死角處，偷偷看着城下似乎打了雞血的安西軍，有點搞不清狀況，援軍沒到之前，兩邊似乎還能打個平手，雖然自己這邊死的人要多些，可唐軍想要朝前進一步也異常艱難。怎麼齊雅德的大軍一到，安西軍反倒變得更積極、也似乎更有信心了？
作爲一支盟軍，還是實力薄弱的盟軍，縱然是在自己國家的領土上，塔拉立丹是不敢提出這個疑問的。不過連續守了幾天城的穆罕默德、阿普杜拉就沒他這個顧慮，直截了當的向齊雅德稟明瞭自己的感受和困惑。
“高仙芝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瘋子。他肯定已經知道雙方懸殊的兵力對比，這是想趁了昨晚佔的那一點小便宜，要趕在我其餘援軍到達前逼迫我決戰！”齊雅德冷哼一聲，更堅定了自己“等”的對策，“把軍中所有投石機都運上城樓，長弓手輪換防禦城頭，其餘各部堅守防區，不得擅動！”
“是！”
“穆罕默德，你去北邊，阿普杜拉去南邊，別讓安西軍的側翼騎兵貼上來！”
“是！”
“鳴金！”高仙芝本來想親自上巢車視察敵情，無奈被張濟死死攔住，不得已，只好帶了人上後邊的土丘手搭涼棚。看了片刻後，再估摸下時辰，高仙芝果斷的下達了收兵的命令。
張濟的眼底閃過一絲憂色：“高公，看來這還真是一塊硬骨頭啊。”
高仙芝冷笑着點點頭：“嗯，有點名堂。”
從楊青的角度看過去，大食聯軍依託怛羅斯城構築的防禦體系還是很有一套的。中間是個石頭城，除非搭雲梯摸上去或直接轟開城門，遠程打擊根本傷不了它的根本，城頭還模仿唐人的守城經驗砌了女牆，抗擊打能力不弱；城北城南各駐有一支大軍，人數都在兩萬以上，騎兵靠前，長弓手居中，步兵殿後，牢牢拱衛着側翼。
安西軍負責正面攻城的是疏勒軍，龜茲軍頂在南翼，于闐軍負責北翼，焉耆軍與葛邏祿、拔汗那盟軍殿後，以這樣的配置攻城半日，竟沒什麼進展，着實令人吃驚。
以張濟最開始的想法，雖說高公志不在奪城，但總應該在拉鋸戰中慢慢蠶食掉一些敵人的生力軍吧，可半天打下來，除了收割幾百石國守城兵的性命外，竟一無所獲！疏勒軍都冒險突進到離城門僅有六十步的距離了，大食人的兩翼硬是沒挪窩，這哪像名將勇將看的場子，是個有眼色的都會狠揍對方的突出部啊。搞得龜茲軍于闐軍也不敢動，疏勒軍再攻一陣就要大幅攀升傷亡數字了，陷入尷尬兩難境地的居然是安西軍，不得不佩服大食人沉得住氣啊。
高仙芝的收兵令下得及時，疏勒軍損失不大，可收穫也挺小。雙方今日的相互試探告一段落，除了對對方更高看一線外，均收效甚微。
“高公！明日是否改動一下策……”
“明日繼續以此法攻城！”高仙芝冷冷的打斷了張濟的提議，“換焉耆軍頂前面，疏勒軍休整，其餘不變。”
楊青又學到了一招，壓力不是嘴上說說而已，一旦明確了部署和計劃，堅定的執行是必不可少的環節。高仙芝的堅持他能理解，大局面看起來確實是僵持不下，但大食聯軍這幾天接二連三的吃小虧，對軍心士氣和同盟關係都是不小的打擊，人數相等的情況下如此憋氣，大食人肯定抗不了太久。若一天換一個名堂，說不定對方就會懷疑你另有所圖而倍加小心。
就扛着吧，這會比的就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