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吟,明日就是新軍營的選拔考覈了。我這心裡……真有點擔心。”
“呵呵,其實我也一樣。”
郭晞與楊青緩緩走在後山的小徑上,身後,殘陽如血,將兩人的衣衫都映成了紅色。
“連着幾日沒去觀看兵士操演,說起來你我皆有失職之嫌吶。”郭晞停下了腳步,張望了一下,很隨意的找了棵樹,倚着樹幹乾脆坐下了。
“我現在也有點後悔了,起碼今日應該去看看的。”楊青有樣學樣,在郭晞對面坐下,還隨手拔出一根枯草,仔細端詳起來。
“哦?可是我看你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後悔的樣子啊。”郭晞笑道。
“那是因爲這七日,你我的收穫怎麼也不算小吧。”楊青悠悠接過話頭,眯眼眺望馬上就要落山的夕陽。“健羽衛的改制,條文的東西都整理完畢了,接下來就要看執行的情況了。我給了自己一年的時間!一年後,希望健羽衛……能達到我預想中的目標。”
“一年?”郭晞搖搖頭,“看你着急的樣子,我還以爲你想三個月內就見成效呢。我也給了自己一個時間。半年!”
“半年?你有把握?”
“十分談不上,七分吧。”郭晞靜靜的平視楊青,眼中有着毫不掩飾的欣賞。“只要你我都繼續在健羽衛,半年的時間,應該夠了。”
“這麼有信心?”楊青盯着手中的枯草出神。用力捏下去,還是能發現一絲絲水分,這小草沒死,蟄伏起來越冬了,真頑強!
“除了對你、對自己有信心外,主要是我對兵士們有信心。”郭晞移開目光,投向遠處空無一人的大校場,帶着滿意的注視着,彷彿那裡三千健羽衛的兒郎們依舊矗立在那裡。
“那你剛纔又說擔心明天的考覈?”
“我並不是擔心有多少人能夠通過考覈,我擔心的是總有通過不了的兄弟,哪怕只有一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是不是真的把他留下來……”郭晞看着楊青,“子吟,旨意今日已至兵部,明日正式調令就會下來,後日就要開拔驪山了。”
“預想之中的事。沒通過考覈的兵士當然要留下來,不然如何服衆?新軍令如何執行?希烈,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媽了?”
郭晞苦笑數聲:“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是……”
“都是好苗子是吧?放到其他衛所都是佼佼者是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們是健羽衛!”楊青緩和了一下口氣,“再說,也不是從此再無機會。臘月底就回長安了,他們只是錯過了第一次護駕出巡,也還是有補考的。”
“只怕就算他們以後通過了補考,心裡邊……”
“健羽衛之優秀,首重心理!”楊青斬釘截鐵的堵住郭晞的話,“希烈,我知道你愛兵如子。可是我健羽衛十日一考覈是已經公佈出去的制度,試想一下,如果今後的某次考覈日,一位優秀的兵士、甚至可能是一位優秀的隊正、營尉!他剛巧在那天身體不適,沒通過考覈,是不是也該降級到新軍營中去?這算不算挫折?如果連這種挫折都受不了,那最好趁早離開健羽衛!”
“可是這不公平!”郭晞聽得一愣,假想了這種情況後,脫口而出。
“你認爲這不公?可是我以爲,一個規則、一項制度,只要它對所有參與者都是同樣的標準,那它就是公平的!公平?生爲權貴兒女,一出世就高人一等,公平嗎?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兒,就可以憑藉父蔭封爵領賞,公平嗎?同爲孩童,五歲的農家子弟就下地幫農,官宦子弟則讀書玩樂,公平嗎?”楊青像一個憤青,口中連珠發炮,討伐萬惡的封建社會。
郭晞聽得目瞪口呆,這些當然公平!這些難道不就是天理昭昭麼?難道楊青是要自己從小就去務農?他不也封得了洛川縣男麼?如果他父親不是吏部侍郎,他一介書生,且無功名在身,有機會到這健羽衛?
楊青一看郭晞的表情,猛的驚醒了。自己這是怎麼了?作爲一個受益者,居然如此抨擊現在這個帶給自己無數好處的社會制度?這不正是那典型的啥啥嗎?對,忘恩負義!恩將仇報!吃完麪翻碗底!看,嚇着對面的大唐五好青年了。
楊青搔搔頭,臉不紅心不跳的繼續道:“當然,我和你都不會認爲這是不公平的,但是那些窮苦人家的子弟說不定會這麼想。”看到郭晞一臉不信的表情,楊青更加的尷尬,“那個,這些不是重點。剛纔我們說到哪了?哦,對,心理承受的能力!我認爲無須擔心,真的受不了降級的,那就淘汰!希烈,你任務呢?希烈?希烈!”
“啊?哦,對對!淘汰,淘汰……”郭晞如夢初醒。
完了完了,這下真把他給嚇着了。不會到兵部去告發我大逆不道、妖言惑衆吧?楊青看着一臉眩暈的郭晞,很有些擔心。
郭晞下意識的甩甩頭(這幾天跟楊青學的),長吸一口氣:“子吟方纔所說的那個……心理……心理……”
楊青看得難受,出言提醒:“心理承受能力。”
郭晞:“嗯,心理承受能力。確實頗有道理,我接受了!”
……
“嗯。”楊青莫名其妙:
……
“嗯?”郭晞莫名其妙。
“還有呢?”楊青期盼的眼神。
“還有?沒了啊。”郭晞繼續莫名其妙。
“沒了?”楊青白癡狀。
“沒了。”郭晞持續莫名其妙。
“哦。”楊青持續白癡。
……
“咱們……回去吧?”楊青吶吶。
“好!!”郭晞如釋重負。
郭晞偷眼瞧左邊的楊青,聽說子吟入京前摔壞過腦子,看來是真的了。可憐。
楊青偷眼瞧右邊的郭晞,看來自己心底裡還是沒適應新身份,還義正言辭的抨擊封建主義的階級制度,不知道郭晞現在想些什麼,會不會當自己有病?哎呀,平時在家自己會不會說夢話?說了些啥?有沒有被娟兒聽到?
健羽衛主副將同時滿臉虛汗,狼狽的、倉皇的,回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