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夕顏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再次聽到“方少卿”這個名字,怔了怔。
端娘見狀,以爲她是在擔心方少瑩也在崔大姑那裡學習,怕自己被比了下去。在一旁插嘴道:“姑娘也不用擔心,她們家是權臣,我們家可是士族。當今天下的讀書人,有誰不知道舒州顧家的,那崔大姑在姑娘面前也不敢隨意亂來的。”
士族,歷史上的那些曾經叱詫風雲的士族如果不是權臣,有什麼資格擺士族的譜?
不過,這些話也不必說給端娘聽,白白讓她操心而已。
顧夕顏強壓住心事,笑了笑,心裡還在回味剛纔趙嬤嬤講的話。
端娘誤以爲顧夕顏不相信自己的話,強調道:“姑娘如若不信,問問趙嬤嬤。顧家的先祖文公寫了一本《四書註解》,如今是舉業必讀之物,德公寫的《說文解字》是士子必讀之書,天下只有是識字的人,就沒有不知道顧家的……這是遠的,就說你祖父,是夏國赫赫有名的史家,他寫的《十六朝簡史》連皇上的書房都收藏了一本,我們家老爺,可是熙照二百九十九年以來第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
趙嬤嬤也笑道:“要不這樣,夫人嫁進來的時候,劉家給了三十萬兩白銀的陪嫁呢……”
三十萬兩白銀?
摺合人民幣是多少?
顧夕顏覺得自己的眼皮都在跳,不解地問:“那家裡怎麼會這麼拮据?”
趙嬤嬤苦笑道:“老爺一個讀書人,哪裡知道世道的艱險。今天買張什麼石版用一千兩,明天買幅字畫有五百兩,後天又買塊破瓶子回來說是值一萬兩,家裡哪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夫人現在,也是沒有辦法了!”
算算時間,顧夫人嫁進來也就七、八年的時間,三十萬兩白銀的陪嫁,就這樣……顧夕顏問道:“難道就沒有人管管?”
趙嬤嬤笑着說:“管,誰管。老太爺、太夫人一早就去了,幾個兄弟都是旁支,在舒州老家,平時根本就不來往。大姑娘的嫡母白夫人出身寒微,在老爺面前不敢說話;連夫人性子柔順,老爺說什麼是什麼;劉夫人那更是個和稀泥的,要不是夫人身邊有幾個精明的陪房嬤嬤嬤,劉家也不是救濟一些,這日子還指不定過成怎樣呢……今年過年的時候夫人實在是沒臉再去劉家支銀子了,要不然,怎麼會把柳亭租給了一個戲子呢?”
端娘聽了長長地嘆了一聲:“只望府裡還撐幾年,莫等二姑娘出門的時候太寒酸就好。”
趙嬤嬤笑着安慰端娘:“瘦死的駝駱比馬大,爛船還有三斤釘呢。”
顧夕顏腦盤一轉,試探着地問:“如果嫁給了皇家,要不要陪嫁?”
兩人俱是一怔,趙嬤嬤小心冀冀地說:“要肯定是要的,不過那只是象徵性的要一點。一般爲了彰顯皇家氣派,宗人府會給女方數量不菲的聘禮,算起來女方根本就是穩賺不賠的。就象那年陵王娶妻,把整個白虎大道都堵得水泄不通,我活了那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
顧夕顏心不在焉地微笑着聽着。
但願這纔是顧老爺要自己去選妃的真正原因?錢能解決的問題一般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可不知爲什麼,顧夕顏一想到顧老爺看自己那似笑非笑的臉和陰森的目光,就心底隱隱生出不安來,覺得事情肯定不是這麼簡單。
幾個人正說着話,橫月進來問午飯擺在哪裡。顧夕顏在趙嬤嬤面前更加尊重端娘,就要聽端孃的意思。端娘知道她這是在給自己長臉,也沒有多說什麼,做主把飯擺了了西廂房,三個人說說笑笑地吃了飯,雨也停了,空氣中飄浮着一股泥土特有的腥味,趙嬤嬤謝了顧夕顏,堅持要回去,顧夕顏又說了幾句“常來坐坐”之類的客氣話,讓端孃親自送趙嬤嬤回去。
顧夕顏還是對明天的上課有點不安,她叫了橫月:“你給我找幾本我常讀的書來,我要好好溫習溫習。”
明天就要到崔寶儀那裡上課了,按常理,中途突然接收了一個學生,怎麼也應該考一考她的水平吧。顧夕顏到不怕自己的水平差,怕就怕說出什麼不合適的話來,露出了馬腳……
橫月爲難地道:“姑娘來的時候沒帶什麼書來……”
顧夕顏一聽也覺得頭痛,到是墨菊出主意:“要不,我們到溶月齋去借幾本?”
顧夕顏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就催着橫月和墨菊快去。
兩人出門沒多久,有個七、八歲的男童跑來說是丁執事身邊的童僕,給顧夕顏送信來的。杏紅領着他進了門,小孩子非常機靈地給顧夕顏請了安,奶聲奶氣地問:“丁執事讓我來問問,二姑娘有什麼話要問?”
顧夕顏沉吟了半晌,說:“我想見丁執事一面,讓他安排安排!”
屋裡的人俱都臉色一變,小孩子立刻應聲而去。
不一會,端娘回來了,顧夕顏隔着窗子看見杏紅正和端娘嘀嘀咕咕的,她笑了笑,回牀上午休去了。
午睡醒來,橫月和墨菊也回來了,兩個人都沮喪着臉:“那個桂官說了,溶月齋的書沒有老爺的手書,是一律是不外借的。”
真正的讀書人脾氣都有點這樣,借錢好說,借書不幹。
顧夕顏不以爲然。
墨菊補充道:“我和橫月姐姐又去求了夫人,夫人沒見到,說是到什麼工部侍郎家裡去了,我們跟宋嬤嬤說了,宋嬤嬤說老爺早朝還沒有回來,這事就是跟夫人說夫人也沒有辦法,這是顧家幾百年的規矩,溶月齋的書不外借的。”
顧夕顏長嘆了一口氣,請了端娘來商量,想買幾本書。
端娘也爲難:“現在已經是下午了,出府要提前到夫人那裡拿腰牌,如今夫人又不在家……”
顧夕顏鄂然。
怎麼和那些小說電影裡寫的不一樣啊?
那自己怎麼可能出去考察市場,嫌點小錢防身保命啊!
顧夕顏非常苦惱。
端娘卻使了一個眼色讓幾個小丫頭都出去了,附在顧夕顏的耳邊道:“姑娘莫急,大姑娘當初也是常常揹着老爺去溶月齋的……我來想辦法?”
顧夕顏大喜,催着她快去。
到了晚上掌燈時分,雨又開始下起來,天空烏雲密佈,亂起了一陣涼風。
顧夕顏和端娘草草吃了晚飯,兩人穿了木履,各披了一件蓑衣,沒敢提燈,鬼鬼祟祟地從林中穿到了角門,角門前正有一個人神色焦急地在等她們,顧夕顏上前一看,竟然是趙嬤嬤。趙嬤嬤塞了一把鑰匙給端娘:“快去快回,我留着伍婆子吃酒,最多也只能留她兩個鐘頭……”
端娘和顧夕顏忙向她道謝,並保證一定會按時回來。
出了角門,兩個人又躡手躡腳,小心翼翼地走在青石小徑上,嘩啦啦的大雨在空中交織成了一道雨簾,身邊不時發出雨打樹葉的沙沙聲,天色暗的象是午夜。
顧夕顏突然生出荒謬之感。
真是的,難怪人家說謊言就象一個大雪球,越滾越大。自己現在不就象個雪球似的……爲了不露馬腳,快成賊了!
到了溶月齋的大門,端娘上前輕輕叩了叩,立刻有人來開門,顧夕顏一看,竟然是那天那個伏在大榻腳上叫歡陵男孩的。
端娘立刻從懷裡掏出一名東西塞給了歡陵,低聲說了一句“辛苦了”。
歡陵面無表情地將那包東西揣在了懷裡,冷冷地說:“快點!”
端娘點了點頭,帶着顧夕顏進了溶月齋的大門。
兩棵參天樟樹依舊如傘似地盡職地蔽着溶月齋的那七間主房,呼啦啦的狂風聚雨只能讓它的枝葉曼妙起舞……
端娘把顧夕顏帶到樹下,忙她脫了蓑衣:“快去,我在這裡等你。”
顧夕顏拿出吃奶的勁跑到了正房的屋檐下,還好身上只被濺溼了一點點。
她進了屋,從懷裡掏出端娘給她的火摺子,在空中輕輕搖了搖,象香燭一樣細長的的火摺子立刻發出溫暖的桔色光芒,顧夕顏不敢擔擱,立刻跑到書架前翻起來。
靠着大畫案的書架放的有點凌亂,有些書還夾着書籤,一看就是顧老爺常常複閱的,顧夕顏不敢亂動,怕被看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來。
她在那些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書架上找書。
全套的四書?嗯,是一定要看的,《聲韻起蒙》,墨菊說的起蒙之書,也得拿一本……《十六朝簡史》,也拿去看看,《歌賦》,要一本,《農業要略》,什麼東西?
顧夕顏把手裡的幾本書放到地上騰出手來翻,竟然是一本圖文並茂,告訴人們怎麼種水稻和使用風車的書。顧夕顏猶豫了一下,把這本書放回了原處。過了一會兒,她找了一套自稱踏雪尋梅的作者寫的遊記。顧夕顏大喜。這對她瞭解夏國的地理人文非常有好處。她又找了一本《綠軒夜話》的書,翻了翻,寫的都是某年某年間的軼聞趣事。
收穫太大了。
顧夕顏吹了火摺子抱着書準備離開,窗邊傳來的雨聲“叭啦叭拉”地象落豆子似的。
還是找個什麼東西把它包起來,要不然擋一擋也好。
顧夕顏站在書架間左顧右盼,屋子裡沒有什麼多的東西,前面不遠的大榻上倒是有迎枕、靠墊一一俱全,可問題是能拿嗎?顧夕顏想了想,決定把身上穿的襦裙脫下來抱書,反正是夜晚,等會又穿着蓑衣?
她正解了裙子蹲在地上包書,屋內突然傳來一聲非常非常輕微的“吱呀”聲,顧夕顏好奇地擡頭,一個黑影從大榻旁的窗戶裡翻身而入,動作非常的靈巧輕盈。
顧夕顏正想出聲問一聲“誰”,一道閃電劃過長空,把屋子裡照得通明。
被書架擋住了身影的顧夕顏把來人看了個一清二白。
那是一個蒙面的女子,身體修長,稼纖合度,肩頭露出的劍鞘在幽暗的室內發出冰冷的光芒。
這是個怎樣的情節?
顧夕顏覺得自己都有些糊塗了。
不過是來找幾本書給自己惡補一下,怎麼就遇到了一個背劍的俠女呢?
不,說不定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盜也不一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