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吟愣了愣,顯然不明白容安爲什麼需要,她深深呼吸,平靜剛纔紊亂的情緒,問:
“你把裡面的東西喝光了嗎?”
“能喝嗎?”
“當然了,喝了傷口會好得快一點。”
容安露出遺憾的表情,說:“我不知道能喝,給倒掉了。”
梅吟也很遺憾,道:“榮耀之果很珍貴的。這是獸人療傷的聖品,經常是一個大型部落裡面只有四五顆,竟然被你隨隨便便發現。你真是個幸運的人。”
這話聽得容安目瞪口呆。其實‘幸運’這個詞和他一向不沾邊,比如他就算找到了榮耀之果,照樣不知道里面的水是要喝下去的。
“你在哪裡找到的?”
“就在水源不遠處啊……你說找不到,才讓我覺得奇怪。”
“可是根本沒人能離開泉邊很遠。那裡的空氣很毒的。”
“……算了,不說了。”容安解釋不清,乾脆不提,轉而說,“這果子名稱很奇怪。”
梅吟點頭,道:“對於獸人來說,受傷是榮耀的象徵。傷到快要無法生存,就會喝下這種果實裡面白色的液體。”梅吟訕訕地說,“像我……和他們”梅吟撇撇嘴,指囚牢其他的獸人,道:“對敵人恐懼,則是獸人莫大的恥辱。”
“……”
“所以,容安,你很厲害。”
容安喝了口水,平靜地看着天空,緩緩道:“我不像你那麼害怕,只是因爲我沒有看到他們的首領。如果真的面對面,我也許比你還不如。”
“……”梅吟和容安相反,她深深地低頭,說,“不是的。我只是聞到他的味道就已經動彈不得了。他剛一靠近,我就昏厥過去。如果不是你用水潑醒我,我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清醒。”
容安只能說:“恐懼不是什麼……”值得羞恥的事情。但是他與獸人大陸的觀點完全不同,說着說着就不言語了,因爲有些事情不是說說就能讓人改變觀點的。他安靜地坐着,感覺十分悠閒。
如果不是還有牽掛在心的母親,容安是絕不想回容家村的。他心裡想,自己喜歡這地方。在這裡沒有別人的歧視,只要容安足夠堅強,就會得到別人的尊重。
但在容家村,無論容安多麼努力,也絕不會有人正眼看他。
中午稍微熱點的時候,容安從旁邊蒐羅了幾塊稍微大一點的石頭,要顏色深的,然後擺在一起,讓它們均勻的吸收陽光。他從兜口裡取出辣椒,放到石頭上,想等它們曬乾後再說。
容安拿這些不能吃的、會辣死人的辣椒做什麼呢?
很簡單,在強者大陸,容安就是那種連廢物都不如的全人型。想象一個手有縛雞之力無伏虎之能的少年在野外遇到壯比大象的獸人吧,不用說先倒下的肯定是容安。他現在是翼鬼部落的俘虜,生殺大權掌握在別人手裡。但萬一真的遇到危險,手中有抵抗能力還是好一點的。
容安被囚禁在這,肯定不能找到槍支彈藥,刀槍一類可能性也很小。能自保的方式少之又少,無奈之下,恰好讓他看到了這些生機勃勃、頗有殺傷力的辣椒,自然就拿過來了。
最起碼這辣椒,曬乾了磨碎,還能往敵人眼睛上灑不是?
容安想了想,覺得有些後悔。其實剛纔他應該砍點樹枝的。雖然空氣潮溼,不能生火,也能用來自衛。墊高一點還能幫他翻過土牆——當然動作可能不太好看。
等待辣椒曬乾的過程中,容安擡眼打量四周的獸人。這裡大概有一百多位獸人,形狀各異。歸類的話,王蛇部落的只有他和梅吟兩位(也許只能算是一位)。剩下的大多數是牛形獸人,皮膚很黑,眼睛凸出,嘴巴總是流出口水。豬、狗佔了另一大半,還有就是少數的鼠和羊。
容安是按照外形猜測他們屬於那種獸人的,過了一會兒發出疑惑的聲音,問:
“梅吟,這地方沒有馬嗎?爲什麼上次我們……”
“嗯?”
“上次我們吃的不是馬肉嗎?”
“是的,那是萬馬部落的萬馬。”梅吟說,“現在這裡沒有了。”
“嗯。”
梅吟歎了口氣,從激烈的情緒中恢復正常,說道:“你看看這裡。囚禁的大多數是小型部落的獸人,羊、狗……但是翼鬼在慢慢抓大部落的獸人。”
容安一愣,沒說話。
“他們大概是先用我們試探實力,”梅吟憂心忡忡地說,“翼鬼部落,真是野心勃勃。以前翼鬼各個心高氣傲,不願聽服於人,部落是一盤散沙,無法對外擴張。現在卻……”
梅吟用擔憂的眼神看着容安,道:“你看,抓了我們兩個。翼鬼第一個目標,註定是王蛇部落了。”
容安寬慰她道:“不是還抓了一匹馬嗎,也許不是。”
梅吟搖搖頭:“那是落單的幼馬。你知道戰鬥力那麼弱的萬馬爲什麼能成爲強者大陸鼎足的大型部落嗎?因爲他們有凝聚力。任何部落都不可能像他們那樣,鋪天而來,蓋地而去。一匹馬踩不死翼鬼,一萬匹呢?萬萬匹呢?翼鬼暫時還不敢動他們。”
“……”
“王蛇部落可沒有萬馬那樣團結。你看我這樣的,對翼鬼有一種來自天性的畏懼,恐怕敵人沒來,就潰不成軍了。”
梅吟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又覺得有些話即使對容安說也沒用,慢慢就停止了抱怨。她拿起榮耀之果,發現原本裝得滿滿的殼子裡現在就只剩下薄薄一層了。梅吟將裡面的水取出一半,灑到容安的肩膀上,說:“也許還有點藥效。”
容安把剩下的一半水給梅吟。這女人十分堅強,她右臂的傷口不比容安小,而且已經發炎流膿了,一直無法癒合結痂。
蛇類可以長時間不進食,可容安不行。儘管他已經習慣了捱餓的滋味,可還是難受,不得再次出去。
“你還要喝水?”原本閉目在旁邊休息的梅吟被吵醒,問。
容安沒說話,直接站起來往外走。
“你別去了,這次換我。”梅吟道,“其實你是爬不過去那道土牆吧。”
被戳穿的容安有點生氣,低聲抱怨兩句,嘴硬道:“我只是餓了。我要出去找些吃的。要我幫你帶一點回來嗎?”
“不用了,我不餓。就算餓了我也只吃肉。容安,小心不要被翼鬼發現,被發現了千萬不要抵抗,你躺在地上裝死他們就會放過你了。”
“嗯。”
容安再一次推開囚牢的門。旁邊的獸人都用詭異的眼神盯着容安,竊竊私語。他們說話的時候完全不會遮掩自己的表情,不過容安也不在乎。因爲他在容家村經常被人指指點點,很難說哪種議論讓人更反感。
由於是下午,海枯石爛崖的濃霧退散了一點。容安壓抑不住心裡的好奇,往榮耀之果的硬殼子裡裝滿了水後,挺直脊背,頻頻向那邊望去。
“啊……”容安用手遮住陽光,眯起眼睛,發出感慨的聲音,“那邊的樹好高。”
原來被濃霧遮住的地方微微露出了一個小角。容安放眼望去,見到一片棕色的樹皮,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後來才發現那應該是樹。
海枯石爛崖有多高?而且自己只能看到那棵樹的樹幹,都沒望到盡頭。爲什麼一棵樹能比懸崖還要深呢?容安奇怪地張望,忍不住站起身往懸崖那邊走。
可他沒走幾步,濃霧被風一吹,就把那偶然露出來的樹幹給蓋住,消失不見了。
這海枯石爛崖當真是詭異至極。容安皺了皺眉,往他早上採過蘑菇的地方走,撅了幾根枯死的樹枝,實在是找不到可以吃的東西了,只得往回走。
實在是太餓了,回來之後容安沒和梅吟說話,就靠在土牆上,垂頭閉目,凝神休息。
朦朦朧朧中,容安竟然有夢到了昨天晚上的那個白衣男人。
可這次男人的臉像是被霧籠罩住了。無論容安怎麼努力,都不能分辨他長得到底是什麼樣子。只能隱隱感覺,這白色的衣服,看起來有點眼熟……
這時,夢中的畫面突然切換成別的,那個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突然變得模糊了,只留下容安一個人還站在原地,有些手足無措。
然後從遠處傳來一個小孩隱隱的哭聲。容安迷惘地轉過頭,遠遠的,他看到一個下半身裹着草裙的小男孩,正坐在地上,用髒兮兮的手捂着自己的腹部,哭鬧着喊些什麼。
雖然小孩說的是一種他聽不清楚的語言,但是容安頓時明白他喊的是什麼了。
餓,我餓……
那哭喊着的小孩又如同沙子一樣被風吹散。耳邊是莫名的咒罵:廢物、窩囊廢、孬種;生下來就不是好東西、滾遠點、這裡沒有你待得地方。
那些話中帶着的冰冷、嘲諷語氣,容安非常熟悉。這和容家村那些咒罵他的村民一樣,說這話的時候肯定翻着白眼,說出來的話比毒箭還要鋒利,讓人憤怒之餘,忍不住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