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走進牢房,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過頭一看還站在原地的那位翼鬼,面部的表情有點僵硬。
原來那翼鬼竟然和他一樣,穿着裹住身體的衣服。要知道在強者大陸,居民全部都是獸人,身體裡有野獸和人類的血液,出生時分爲不同的形態,強者爲獸,弱者爲人。越接近獸型,則越能拋棄人類的習慣。
強者大陸,人類皮膚脆弱,會因爲走路、摔倒而使皮膚破裂,甚至會因爲過度暴露在陽光下而皮膚紅腫。這時他們就需要獸皮來保護自己的皮膚。野獸沒有這種煩惱,如果足夠接近獸型,身上有鱗片或者堅硬的皮膚,獸人是絕不會穿上衣服的。因爲,那是他們脆弱的表現。
容安雖然只在強者大陸待過一段時間,可對這裡還是有一定了解的。當時重有葉跟他說要他不要穿衣服,否則會被人鄙視。但容安寧可讓他們鄙視,也不願意在光天化日之下袒露身體。害羞不害羞暫且不提,這裡這麼多蚊蟲就讓容安不能忍受。
而眼前這個翼鬼,則是容安見到的第一個穿着衣服的獸人。
這翼鬼身材頗高,四肢纖細,手長腳長。腦袋卻挺大,脖子像是一株頂不住花朵的莖,讓人看起來覺得他很瘦弱。最奇怪的是翼鬼的皮膚。容安見過不少皮膚泛紅的翼鬼,他們身後都拖着一條尾巴,看着獵物時眼神癲狂,涎水直流。而這位穿着衣服的翼鬼,皮膚白皙,手指乾淨修長,如果不是身後拖着一條紅褐色帶着鋸齒的尾巴,容安根本不會知道眼前這人屬於翼鬼部落。
那人帶着凌厲的打量眼神,直盯盯地看着容安,眼瞳亮如星辰。容安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蘑菇,試探着從竹門的空隙中伸出去,遞到翼鬼身前。
翼鬼立刻向後退了一步,惡狠狠地瞪着容安。但當他發現容安手中只有一把柔軟肥嫩的蘑菇時,明顯愣了一下,擡起頭複雜地盯着容安。
有毒的蘑菇嚐起來會有辛辣、苦澀的味道。儘管這些蘑菇看起來不像是有毒的,容安還是把它們掰開用舌頭舔了舔。遞給翼鬼的蘑菇裡,有一朵上面還有容安的牙印。
容安並不擔心他會嫌棄。實際上容安並沒有把自己當成奴隸的自覺,他不知道即使是最弱小的翼鬼也比他強大的多,單單是那條尾巴就能將他的脊椎抽斷。
他只知道,在部落裡最弱小的人會被人欺負。那些全人型的獸人被稱爲廢物中的廢物,在王蛇部落還好,在翼鬼部落,出生時全人型的獸人所處的境界,和在容家村的容安如出一轍。
“給你。”容安攤開手掌,對那穿着白色衣服的獸人說。仔細看看,那人並不是穿着白色的衣服,實際上那是由一種鳥類的羽毛編織而成,做工不算精良,只是蓋得嚴實,不會像容安這件破衣服,動一下就露出精瘦的腹肌。
翼鬼眯起眼睛看着容安,半晌擡起手,從他手中取出那朵有半個牙印的蘑菇,隨後藏到衣服下,最後看了容安一眼,轉身拂袖而去,毫不拖泥帶水。
容安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以前在容家村,容安受到村民的排擠,卻有村長一家可憐他,時不時借給容安錢,或者給他一籃子雞蛋。如果不是最困難的時候,容安總是隻從那一籃子雞蛋中取出一個,並不多收。爲此鳴鳳還生過氣。只是窮人也需要自尊心,他在用那種近似可笑的方法來自我安慰。
那個穿着白衣服的翼鬼也是這樣的吧?容安聽說翼鬼貪婪好食,從來不碰別人吃過的東西,那麼那翼鬼平時吃得飽嗎?看他那副模樣,完全沒有翼鬼那種賁張的肌肉和寬闊的胸肌,也不像是能吃的飽。
其實誰都不容易。容安嘆了口氣,不再多想,抱着手中的殼子,一晃一晃地往裡走。
“……咦。”
走進囚籠,容安看到,那些平時喜歡聚集在一起,總是有話說、非常吵鬧的俘虜,此刻都蜷縮在牆根,露出驚恐至極的表情。容安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那些俘虜驚恐的表情太明顯,讓容安也不由自主得屏住呼吸,然後腳下加速,快步往西邊梅吟坐的地方走去。
容安只想快點回去自己熟悉的地方,問問梅吟發什麼什麼事。但他驚訝地發現,梅吟也和其他犯人一樣,趴在地上,臉緊緊貼着牆根,幾乎沒有呼吸的空間。她瑟瑟發抖,似乎遇到了什麼極爲可怕的東西,身上汗如雨下。
容安放下手中巨大的殼子,扶起梅吟,口中慌忙問道:“怎麼了?你是中暑了嗎?”
但只過了一瞬間,容安就鎮靜下來,猛地想起什麼,抓起那殼子,用缺口對着梅吟慘白的臉,‘嘩啦’一聲,冰涼清澈的泉水都倒了下來。
有許多水涌到梅吟的鼻孔裡,她猛地一咳嗽,直起身來,低着頭把嗆到氣管裡的水弄出來。
也是多虧了這下,讓梅吟恢復了神智,轉過頭冷冰冰地看着容安。
容安問:“你怎麼了?是天氣太熱嗎?”
蛇是冷血動物,無法自己調節體溫。容安害怕她因爲陽光太強烈而變成蛇幹。
不過梅吟搖搖頭,向後退了一步,擦了擦臉上的水,臉上的表情迷茫而恐懼。她抱住膝蓋,不停顫抖,突然猛地撲上來,壓住容安的肩膀,大吼:
“……你爲什麼不害怕?爲什麼啊!”
“什麼?什麼啊?”
容安左肩的傷口被她死死壓住,疼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用腿踹她的肚子,不過她畢竟是女人,所以只能喊:“疼死了,你先躲開啊!”
梅吟結結巴巴地說:“沒可能的,王蛇部落一定沒有勝利的可能。那男人太可怕了……”
梅吟說不下去了。她抱住膝蓋,沒說出來的是她看到翼鬼部落首領時那種巨大的心理落差感:這個男人,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他身邊那種尖銳逼人的氣息,刺得梅吟頭痛欲裂,忍不住低下頭去,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力道何其堅硬,何其強悍!梅吟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被男人的壓迫感弄得狼狽不堪。
那隔離感是絕頂強者對弱小生靈的蔑視,是首領對俘虜的鄙夷。
直到容安往她臉上潑水,梅吟才反應過來,雖然神志清醒了,但那種冰冷刺骨的恐懼感還是殘留在梅吟心中,讓她日後再也沒有可能單獨面對翼鬼部落。
容安蜷縮着腰,呻/吟一聲,半晌那劇烈的疼痛纔過去。緩過來的容安很想衝上來揍她一拳,只是忍住了。看梅吟這樣,容安恍然大悟,明白她說的‘男人’指的是誰。
身邊的容安奇怪地問:“他怎麼了?”
梅吟低着頭,垂頭喪氣地說:“他太可怕了。”
容安回想了一下,就道:“你別害怕。他早就走了。”
“……”
“我回來的時候沒有看到他,所以不恐懼。”容安安慰道,“如果我見到他,也許比你還要害怕。”
容安以爲她因爲自己比她淡然而耿耿於懷。梅吟沒說話。她看起來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像霜打了的茄子,精神萎靡。無論如何都不理人。容安本來也不是擅長和別人溝通的性格,後來就保持沉默,仰着頭背靠土牆,休息了一下。
以往喧鬧不休的囚牢此時此刻異常安靜,除了容安所有獸人心頭都被烏雲籠罩。容安沒見到部落的首領,只看到一個像是小跟班一樣的翼鬼,他不由想,如果自己見到了首領,是不是會想梅吟一樣,先恐懼得動彈不得。
也許會吧,梅吟雖然是個女人,但是各方面都比自己強得多。
容安哀嘆一聲,坐直身體,開始準備自己的午飯。他把蘑菇攤開放到石頭上。這裡剛下過雨,沒有幹樹枝,容安也不打算烤了,就想借用石頭的溫度燙一燙,用水洗乾淨蘑菇就往下吞。
味道其實很不好,生蘑菇和煮熟了的味道相差很大,沒有彈性,咬不動。容安幾乎沒怎麼嚼就嚥下去了,吃完了覺得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自己再也不想吃生蘑菇了。
只這麼點蘑菇當然不頂用,容安餓得皺眉,看看外面沒人,剛想多出去弄點吃得來的時候,旁邊一直沉默的梅吟緩緩地開口,問:
“你在幹什麼?”
“吃蘑菇。”容安撿了幾個遞給梅吟,問,“你要吃嗎?”
“我們從來不吃這些東西。”
“嗯。”容安點點頭。以前重有葉跟他說過,獸人吃東西的習性和他的原型有關。蛇類自然是不吃蘑菇的。
梅吟打起精神,往前湊了湊,仔細一看,驚歎道:“哎呀,這個是榮耀之果嗎?”
“嗯?”
“榮耀之果。”梅吟指了指容安以爲是南瓜的東西,說,“從哪裡找到的?”
“就是隨便一眼望過去,這個長得很像……能盛水的東西。”容安說,“你知道,我需要一個器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