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神色闇然,“現在想起來心痛不已,銅雀臺瓦礫萬千,奈何再得一片難上加難?”
李煦見老者半天不語,和小喬放下瓷盤,拱手說道:“老丈,瓷盤放在屋外,你不妨查驗一番。”
“莫急,”老者擺擺手,“我剛纔看過,你所帶瓷盤一共六件,一套應計有大盤六件,小盤六件,大碗四個,小碗四個,小碟十個,魚池一個,湯碗一個,湯匙十個,羹碗十個,你回去補齊。我打算訂五十套,還差四十六套你何時能夠送來?”
“五十套?”李煦吃驚地問,“老丈,你用那些瓷盤做什麼?”
“做什麼?請客吃飯,”老者笑笑,“你打聽一下,洛陽城可以不知道十阿父是誰,但不會不知道車騎公是誰。”
“十阿父是誰?”李煦好奇的問,“他是個什麼人?”
“你真不知道?他們是當朝十位將相王溥、汪晏、王彥超、韓令坤等十人的父親。”
“小的有眼無珠,望老丈贖罪。”李煦做揖,“剩餘的五十套,十天之後我親自給你送來。”
“好,”老丈點頭,喊來下人,“去櫃上支錢十五貫,”又對李煦說道:“幾件瓷盤的錢我先付你,剩餘的做爲五十套的定金。”
李煦和小喬又施一禮:“謝謝老丈成全,我們即刻動身回大梁,十日後再見。”說完,出院門上馬,連夜趕回大梁。山路崎嶇難行,月亮躲在雲層裡,兩人緊緊貼在馬背上,小心翼翼催馬前行。
碧桃今天早上起牀覺得肚子隱隱做疼,算算日子還差二十幾天,依舊坐院裡縫製肚兜,突然肚子痛得厲害,猜是即將臨盆,忙打發人喊來接生婆。
熊老爺聽說碧桃臨盆,問管家:“奇振過去沒有?有消息馬上告訴我。”
管家答應一聲,未走出房門,急匆匆跑來一個老媽子:“老爺,碧桃難產。孩子的腿先出來了。”
“什麼?”熊老爺打個激靈,“快找接生婆,多找接生婆。”
老媽子腳不沾地跑走了,熊老爺在客廳裡轉來轉去,突然撥開站在門口進退兩難的管家,來到香堂自已“跪香”,嘴裡唸唸有詞:“菩薩,此子是我熊家第一支血脈,求菩薩保佑此子順便降生,延順我熊家香火,他日我必在大梁捐建一座寺院,保菩薩香火旺盛。”說完,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管家第一次見老爺這幅模樣,趕緊也跪在老爺後面連連磕頭。碧桃在房裡撕心裂肺地喊,熊奇振在院裡如熱鍋裡的螞蟻,他頭一次聽到女人生孩子的喊聲,一種拼出全身力氣的喊,不顧一切的喊。接生婆掐住碧桃的嗓子,生生灌下一碗綠瑩瑩的藥水,又取來半碗麻椒面放在碧桃鼻子下面,捏住碧桃的鼻子,半分鐘後猛地鬆手,碧桃一口氣抽進半把麻椒面,接着身子一挺腰一弓,打出一個大大的噴嚏,接生婆趁此機會伸手進去,順直孩子的兩隻腳,等碧桃重新躺椅,接生婆已將孩子引生出來,碧桃大叫一聲痛昏過去。
“少爺,是個男孩。”接生婆滿手是血將孩子放進熱水中,屋裡傳來孩子的哭聲。熊奇振聽說是個男孩,立即嘶啞地喊:“給我點炮,放,使勁放。快去通知我爹,快去。”
大梁城響起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熊老爺聽說是個男孩,淚如泉涌,一頭磕在菩薩像前:“菩薩,我一定給你修廟。碧桃,碧桃怎麼樣?她是我家功臣,大大的功臣,我到老來有孫子啊。備轎。”
等碧桃悠悠轉醒,孩子已經抱在奶媽懷裡睡過去。熊奇振和熊老爺站在她身旁:“好,好。”
熊老爺見碧桃醒過來,“安心養好身子,一個月之後,我親自接你進熊府。”熊老爺兩眼鋥亮望着孫子,“來,讓爺爺再看看他的*。”
熊奇振搓着手問:“爹,這裡人多,你還是回去吧。”
熊老爺點點頭,“竇家必會尋問此事,告訴下人們,就
說少爺因少奶奶不生養,私自在外面娶一房妾。”
“是。”熊奇振應道,“我知道怎麼說。”
“通知大梁親戚朋友,百歲時請他們來。碗碟皆用新品,求個吉祥。聽說李煦那邊有彩盤,讓他送個樣子來。”熊老爺吩咐完,意氣風發坐上轎子,起轎後拉開轎簾又說:“明天一早我過來。把孩子給我喂好,奶媽的奶水一定要足。”
李煦剛到家,聽說熊老爺也要送瓷樣,包好一套打發小喬送去,坐在輪盤前開始起胎瓷。綠珠走過來問:“聽小喬說一下子訂出五十套?真行哪你。”
“運氣而已,不知道熊府能訂多少。”
“不會少於五十套,”綠珠肯定地說,“聽說熊府得了個男孩,要好好慶賀一番呢。”
“是麼?洛陽那邊十天後交貨,定金已經付了。”
高寧氏站在門口,“綠珠,你別影響李煦。他正忙呢。”
鄭滿文聽到高寧氏的聲音,從門裡出來:“二孃,你來看我做的玉香爐怎麼樣?”
高寧氏笑道:“滿文做玉的手藝真是沒地說。你爹的手藝雖然老成,卻不及你有靈氣。”
“謝謝二孃誇獎。”鄭滿文越發得意,“你不知道,我那件玉觀音送給孫延希孫供奉,他大吃一驚,連說‘未得見,未得見,’呵呵。”說完,得意問綠珠:“綠珠,你沒見過我那尊玉觀音吧?”
綠珠搖頭:“沒有。你們慢慢聊吧,我得準備顏料,免得後天手忙腳亂。”
高寧氏知道綠珠又要躲開鄭滿文,不滿地說:“後天的顏料今天急什麼?”
未等綠珠答話,小喬自門外跑進來:“大哥,熊府也訂五十套。一百套素三彩盤子,夠咱們忙乎一陣子。”
李煦點頭,“洛陽那邊先做,等從洛陽回來再做熊府的盤子也不晚。”
喜梅聞聽素三彩瓷盤訂出一百套,問李煦:“兩家大戶訂一百套?真是厲害。今天呼延雷到茶莊,說是聽工部的朋友說準備在大梁開建四座寺院,我也以爲是將封棄的寺院重新整修,卻原來是要建新寺院。我當時就想,咱們庫裡不是還放着十幾尊銅像?能賣出去就好了。”
李煦停下轉輪,“這是明年的事情,眼下要先考察瓷器。回來的路上我想過了,單指小窯燒瓷器還是不成規模,價錢也居高不下。等從洛陽回來,我順路去趟申師古那邊。”
“他不是不能按你的要求燒瓷嗎?你去有用處?”
“如果你要燒的量大,他怎麼會不動心?前次他聽出我要的量不大,自然會不感興趣。……我走這六七天,你沒事吧?”
“還是吐酸,沒想到生個孩子這樣受罪。聽說熊府得了個男孩子?”
“當然,否則熊家怎肯訂五十套素三彩?早些睡吧,茶莊那邊儘量讓叮噹多做一些。”說完,吹熄燭火,躺在牀上摟着喜梅睡去。
尚食使李延福坐在從壽春騎快馬趕回來的翟守珣對面,一言不發。翟守珣告誡李延福切不可輕舉妄動:“樹大易招風,大帥的位子多少人在盯着?符六姑娘真要跟趙匡義好上了,你急有什麼用?趙匡義是一介白丁,可他哥是皇上面前的紅人,打狗總要瞧主子吧?”
翟守珣看着李延福的陰臉,明白剛纔的話過於直白,讓少主心裡不舒服,話鋒一轉接着又說:“我倒不是胳膊肘兒往外拐,符六姑娘是不是真與趙匡義好上了,咱們都是猜測。不如這樣,你出面宴請趙匡義,到時再讓符六姑娘出來唱一曲,我試一下他們之間的關係。堂堂的符六姑娘何以委身會仙樓做賣唱的花姐?說不定裡面真有些動聽的故事。”
李延福拉住翟守珣手:“總之,不能讓符六與趙匡義在一起。”
翟守珣含糊其辭說道:“此事得從長計議。”
李延福穿好衣服:“我親自去請趙匡義,時間就定在今晚。
……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李煦坐在輪盤前,一件接一件塑瓷胎,綠珠放在一邊晾乾。高寧氏站在窗前,望着兩人有條不紊地忙碌,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李煦比鄭滿文強百倍,綠珠看好他無可厚非,可正是因爲李煦的出色,才使自己更不敢把綠珠放心交給他,何況他現在已有妻室。
“珠兒,你沒看見洛陽的車騎公,那個老丈貌不驚人卻是財大氣粗,一張口訂五十套,每套還規定件數,真是天下處處有奇人。”
“可惜我沒看到,”綠珠將魚池小心放好,“湯匙做起來費事,畫起來更是費事。”
“從洛陽回來去趟申師古的窯場,看看他那邊能不能幫忙。單靠咱們幾個真是應付不過來。”
“潘姑娘有陣子沒來了。”綠珠突然說道,“怕是你把人家給得罪了,來打你好幾次,你都沒有好臉對她。”
“我怎麼沒有好臉?難不成還要供着她?”李煦開玩笑,“想是她找到供她的地方了。”
“你知道?”綠珠好奇地問。
“我知道什麼?我怎麼會知道她?”李煦低下頭,專心在輪盤上抹出湯碗,“小心,湯碗個頭大,晾乾再入窯,否則容易夾扁。天啊,這五十套,十天的工夫,要老命了。”
熊奇振抱着兒子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滿腹心事。岳父竇儼昨天前來府上道賀,說是道賀,實則問罪:“爲什麼自己的女兒沒生孩子,外頭的妾倒生出個兒子?”幾番舌槍脣劍交鋒,熊老爺自感不能與親家鬧僵,主動妥協:同意把孫子抱回府交由熊奇振正式拜堂的媳婦,即竇儼的女兒撫養,至於熊奇振是否能正大光明的納妾,還得看媳婦的意思。
熊奇振見爹親口答應,心裡別提有多麼彆扭:爹是不是老糊塗了?生過一場大病之後,前怕狼後怕虎,當年的雄風都到哪裡去了?肥豬婆娘能養活碧桃的兒子?萬一兒子死個不明不白,豈不是賠夫人折兵?
熊奇振決定不理竇儼的喳: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可以不吃我的米,但我也不許你動我的兒子。碧桃身上痛得翻不了身,看着熊奇振寶貝般抱着兒子,有氣無力的問:“像你還是像我?”
熊奇振一眼不眨地盯着懷裡熟睡的兒子:“額頭像我,鼻子隨你,鼻樑矮。”
碧桃嗔怪一聲,又扯動傷處,疼得直抽氣。熊奇振將兒子放在碧桃身邊:“你好好坐月子,我下午還過來看你。”
“你以前說過,生過兒子就可以進熊府,老爺也說過。”碧桃拉住熊奇振的手,“我坐滿月子後就該進你家門了。”
熊奇振苦笑道:“先坐過月子再說,你身子這樣,動也動不了,即使進熊府又能怎麼樣?再說,熊府有什麼好?哧,止不定明天也還搬出熊府呢?”
“你什麼意思?老爺說什麼了麼?”碧桃緊張地問,“當時老爺可答應過我的。”
“沒有,爹什麼也沒說。你坐過月子再說。我尋思,等你身子好些了,娶你拜堂。”熊奇振微笑,看着碧桃,“我熊奇振說一不二,答應過的事一定會做到。無論對誰。”說到最後,笑容完全僵化在臉上,倒顯得有些恐怖。
會仙樓裡歡歌笑語,房間裡不時傳出陣陣嘻笑打鬧。李延福對綺玉說:“今天主要是給你賠禮道歉,前次衝動嚇倒你。今晚你哪裡也不用去,陪我們三人吃酒,或是有人尋你,你儘管推掉。”
包房裡肯暖氣烘烘,四個吃過幾碗酒,綺玉對面前的三個男子嫣然一笑:“趙公子,李公子,翟大人,咱們今天換個節目,不唱曲猜酒令可好?輸得可要罰酒三碗。”
李延福看看趙匡義:“大哥的酒量怕不及我,酒令嘛,倒是彼此差不多。你還是問我大哥吧。”
趙匡義吩咐門外的侍女:“取三隻大碗來。難得綺玉姑娘陪咱們喝酒猜酒令,今晚不醉不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