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打量着對面的那個男人,不可否認,他有着一張俊美得恰到好處的臉孔,棱角分明,令人見之忘俗,衝着這張臉,就能給八分。
他腦子裡天馬行空地閃過這一句,對面的男人終於停下了敲鍵盤的手指,擡起眼來,隨手合上電腦,目光放到了江寧身上,頓了頓,這才似真似假地道歉:“不好意思,江先生,剛剛有事在忙。”
江寧自然不能直說你這事已經忙了快一個小時了,他選擇迴應了一個堪稱完美的微笑,十分體諒地道:“沒關係的,那麼,現在我們談談?”
韓致遠表現得十分爽快,起身領着江寧到一旁的軟皮沙發上坐下,左手肘撐着沙發,右手打了個帥氣的手勢:“請說。”
九分,多一分怕你驕傲,雖然看起來像是一塊難啃的骨頭,江寧微微眯起眼來,笑了:“我叫江寧,這個想必韓總已經知道了。”
韓致遠挑眉,擺了擺食指,漫不經心地說:“當然,當然,我知道的還遠不止這些。”他說着,身形往沙發上一靠,微微低頭,從茶几下抽出一沓資料來,隨手翻讀:“江寧,24歲,2012年畢業於a國伯克利加利福尼亞大學,金融專業,碩士學位,12年底回國,進入洋博國際工作,短短4年,做到了副總經理一職。”
讀到這裡,他扔下那疊資料,擡起頭來看着江寧,呵笑一聲:“看來爲了把你挖過來,董事會還是狠下了一把力氣的。”
江寧含蓄地笑笑,韓致遠自顧自道:“雖然不知道董事會是怎麼跟你溝通的,但是我要告訴你一聲,你這個選擇太不明智了,我這裡一個蘿蔔一個坑,未必就比洋博國際好到哪裡去,更何況,你大概也明白你未來的尷尬處境。”
“韓總說笑,”江寧面不改色:“這些我自然是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深思熟慮的,並且覺得我有足夠的自信了,才能來到這裡。”
韓致遠微皺眉,建議道:“我覺得你最好再認真考慮一下。”
“我相信我所做出的每一個決定。”江寧十分真誠地看着他,面色誠懇。
這個人真是油鹽不進,多久沒碰到這麼耿直的性子了!韓致遠頭大地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長吁了一口氣,過了一會才道:“既然你……這麼自信,那麼我這裡就沒有問題了,你下週一就過來上班吧。”
果然是爽快人,見達到自己的目的了,江寧笑意吟吟伸出手去:“那麼,韓總,祝我們以後工作愉快。”
韓致遠握住那隻瘦削的手,骨肉勻停,握上去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硌人,這個念頭在腦中莫名其妙地一閃而過,他微笑點頭:“工作愉快。”
就在江寧要告辭之際,辦公室門被敲響了,秘書在得到應答之後推門進來,說:“韓總,一個小時後流景新城有一個晚會需要出席,您該出發了,不過……”
“怎麼了?”
秘書面帶難色地躊躇了一會,纔回答:“司機剛剛被黃董借走了,估計趕不回來。”
這可真夠艹蛋的,江寧有點想笑,韓致遠看起來似乎想深吸一口氣,但是又忍住了,他捏了捏鼻樑:“你沒有告訴黃董,我這邊已經有了安排?”
秘書小姐心驚膽戰地低着聲音回話:“我說了,但是黃董說,他特別急,要去趕飛機,請您諒解一下。”
韓致遠冷笑一聲,擺了擺手:“我知道了,不過請你記住,下次,他要是再做這樣的事情,讓他直接來找我,就說是我說的,別說一輛車,飛機我都可能借給他,不用那麼趕,行了,你去忙吧。”
秘書小姐戰戰兢兢地應了,輕手輕腳地開門出去了。
伸出食指晃了一下,韓致遠想對江寧說點什麼,但是一對上那雙帶着溫和笑意的眼睛,又把話嚥下去了,道:“那今天就到這裡吧,我們週一再說。”
江寧點頭應了,笑:“我家正好在流景新城附近,不如我載韓總一程?”
韓致遠剛要推辭,又一看窗外,大雨瓢潑似的,嘩嘩而下,搖頭變成了點頭:“麻煩你了。”
“韓總客氣。”
人生真是處處充滿意外,江寧一邊開着車,一邊在心中感慨,其實這並不是他與韓致遠的第一次見面,四年前他剛剛回國的時候,跟姑父去參加一位商業大亨的葬禮,就見到了韓致遠,那時在葬禮上聽見的最多的,並不是對那位車禍去世的逝者的追悼,而是竊竊私語下的關於大亨獨子的可憐以及韓氏集團的內部矛盾。
他那個時候還很中二,暗搓搓地聽人家議論了幾耳朵,心中頗有些好笑,二十歲喪父又怎麼了,世界上比這更爲苦難的事情多着呢,哪止這麼一丁點。
當時又仔細看了看那個與他同齡的男孩,面容還很青澀,但已經能看出日後的俊朗輪廓了,不同於旁人做作的悲痛,他的神色是收斂的,目光堅毅,唔,長得很不錯嘛,給六分。
沒想到四年後的今天,他們竟然還會有交集,江寧唏噓了片刻,見前面的紅燈亮起,踩下剎車。
等紅燈轉爲綠燈,車子再次開動的時候,韓致遠終於打破了沉默:“我以前好像見過你。”
江寧這回有點驚訝了,抽空回看了一眼:“真的嗎?我記得我並沒有比較高調的亮過相啊。”
韓致遠又沉默了,過了會才道:“是真的,可能你不記得了吧。”聽他聲音似乎是笑了笑:“也許是我記錯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整個城市籠在了一層濛濛的水霧中,雨刷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擦過擋風玻璃,江寧看了看天色,烏雲重重,看來這雨還得下好一陣子。
流景新城在一個新開發區,一路上兩旁的車流也漸漸少了下來,直到上了高架橋,前後左右更是一輛車都不見了,眼看着還有一大段車程要走,總不能這樣都不吭聲,江寧清了清喉嚨,挑起了一個話題:“韓總聽說過海馬區嗎?”
旁邊靜默了一會,韓致遠的聲音響起,帶着些許不確定:“你指的是情景記憶?”
“啊,是的,”江寧笑笑:“聽說海馬區是進行情景記憶的區域,有時候你會覺得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很熟悉,或者是某個場景某件事情曾經經歷過,很大部分原因是因爲海馬效應,也就是現在所說的,即視感。”
韓致遠輕笑一聲,卻不再說話了,不知道是不是不認同這個說法。
江寧有點疑惑,但是又不能轉頭去看他的面部表情,只好一面開着車,一面琢磨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按理來說,就算你對這個東西不太感興趣也該往後面接幾句纔對,這樣才能繼續愉快地換話題聊下去啊。
韓致遠的不按理出牌讓他心底有那麼一丟丟小鬱氣,然而很快就被拋到腦後了,江寧一向不太喜歡負面情緒,那會讓人意志消沉,於是他只是在心底默默地回了個呵呵,就放過這茬兒認真開車了。
今天的天氣有點太不正常了,江寧望着眼前濛濛的白霧,幾乎可以肯定,三米之外是什麼都看不見了,下着這麼大的雨居然還會出現大霧,這也太詭異了。
直到雨越來越大,高架橋上的積水已經開始讓車輪頻頻打滑,江寧踩下剎車,讓車緩緩靠邊停了下來,再開下去非要出點什麼事故不可。
韓致遠皺着眉,敲了敲車窗玻璃,終於開口:“這天氣怎麼了?”
江寧握着方向盤,看着前方茫茫的白霧,以及擋風玻璃上的雨水,連雨刷都起不了什麼作用了,他搖搖頭:“不能再開了,不然我擔心我們要上明天的頭條。”
就在這時,原本挺穩的車子突然朝前晃動了一下,兩人靜默片刻,韓致遠懷疑地瞅了剎車一眼,江寧解釋:“這車前天才送去檢修過的,沒有任何問題。”
話說完,幾秒鐘之後,時間短得韓致遠剛剛提起的心還沒放下,車子竟然又開始自己往前滑動了幾步。
“下車!”韓致遠面色一變,兩人當機立斷地打開車門,瓢潑的大雨分分鐘把他們淋成了落湯雞,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他們壓根顧不上這點小事了。
車門甚至還來不及關上,黑色的奧迪轎車像張着兩隻大翅膀的老母雞,刺溜一下衝着濃霧滑了過去,眨眼間消失不見。
兩人半張着嘴,眼睜睜地看着水泥路面上兩道深深的輪胎痕跡,江寧猶疑着道:“我記得我拉了手剎的啊……”
也就是說,車根本不是滾動着輪胎前進的……
這是他們腦中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下一刻,一股極大的吸力從濃霧前方傳來,將濃霧攪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形狀,兩人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江寧只覺得頭痛欲裂,像是宿醉之後的感覺,眩暈欲吐,他強忍住嘔吐的*,費了半天勁才睜開好似被膠水黏住了的眼皮子,入目是一片湛藍湛藍的天空,以及左右兩道高高的土牆。
這時他心中默默地吐槽,臥槽,我還沒死,誰就準備把我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