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管事走後,村長氣得手都顫抖了,他咬着牙站了一會,才轉身對江寧兩人強笑道:“拙荊已經備好飯了,等二位先用過飯,我再帶你們去看茶。”
江寧也不知說什麼好,只是點點頭,道:“有勞了。”
這頓午飯吃得沒滋沒味的,待一吃完,村長便讓兩人稍等,自己去了隔壁鄰居家裡,叫來一個名叫翁石的青壯男子,指着兩人道:“這兩位掌櫃想要買我們的茶,你去知會一聲大傢伙,把茶葉都搬過來,給兩位掌櫃看一看。”
那翁石大喜,立刻應下,轉身去通知村民了。
江寧向村長道:“不必這麼費事,我們過去看也是一樣的。”
村長搖搖頭,道:“二位掌櫃好心,但是一家一家看過去太麻煩了,還是搬過來的好。”
江寧見勸不動他,便也作罷,過了一會,果然有不少村民拖家帶口地擡着茶葉過來了,他們的茶葉都是裝在大箱子裡面,聚集在村長家的院子周圍,眼神略微的好奇地打量江寧與韓致遠這兩個外來的陌生人。
漸漸的,院子裡的人也越來越多,村長看了看人羣,見來得都差不多了,便對江寧兩人道:“可以了,開箱看茶吧?”
隨着一個個箱子打開,江寧與韓致遠一一看過去,箱子看起來是很大,但是裡面的空間卻很窄,茶葉都被包得嚴嚴實實的,最裡面是兩層粗布,外面一層塗了桐油的防水布,茶葉也保存得非常好,散發出濃濃的茶香,且乾燥如初。
韓致遠敲了敲那木箱,裡面發出悶悶的響聲,他好奇道:“這裡面是什麼?”
村長解釋道:“箱子是特製的,裡面空出一些小格子,然後用粗布做成的小袋子裝了石灰放進去,再封好,可以防止茶葉長蟲生潮。”
江寧笑了:“這倒是個好辦法。”
村長呵呵一笑:“祖上傳下來的東西,自然是好的。”
光茶葉就看了整個下午,除開有很小的一部分保存不當,潮了以外,剩下的都是成色上乘的好茶,一共二百一十五石,江寧很滿意,在與韓致遠商量過,便對村長道:“明日我們再過來,一手交錢,一手交茶,你看如何?”
村長大喜,一連說了幾個好,才道:“二位掌櫃也不必另外僱人,我們村裡出幾個青壯男人,拉幾輛牛車幫你們送去越州城也不是問題。”
這對於江寧他們來說,自然是好事,此事便算定下來了,皆大歡喜。
第二日一早,春溪坡人果然驅車將茶葉拉過來了,一共七八車,浩浩蕩蕩的,頗是惹人注目,江寧略一思索,便讓他們將茶葉運到院子裡。
卸貨的時候,村長表示,裝茶葉的箱子也都送給你們了,另外還額外搭送了兩車木箱。
兩人爽快地交了貨銀之後,便又請他們將那兩車木箱送去糧鋪。
村長疑惑道:“不放在一起嗎?還要分開放?”
江寧笑道:“屋子小,放不下了。”
運過去也不是什麼麻煩事,村長也爽快答應了,囑咐了幾個人趕着牛車,跟江寧他們一路往市集的糧鋪去了。
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引得路人紛紛駐足側目,待到了糧鋪門口,果然曾記茶行的人已經得了消息,帶着人趕過來了。
來的人除了那收茶的曾管事以外,竟然還有個熟人,盯着兩人大是驚詫:“原來是你們!”
那肉球似的曾管事抖着麪皮道:“伍管事認得他們?”
伍管事真是當日江寧兩人去茶行裡見到的那一位,他見那曾管事發問,頓時吶吶:“見、見過一回……”
曾管事半眯着眼:“你說的那兩位大主顧,該不會就是他們罷?”
伍管事閉嘴不言,跟只鵪鶉似的,曾管事冷笑一聲,罵道:“蠢東西。”
他搖着扇子走到江寧面前,擡着下巴,從眯得幾乎看不到眼睛的縫裡面覷了他一眼,拿扇子指了指,傲慢道:“你們是哪裡來的?不懂這越州城的規矩?”
江寧一笑,不答話,韓致遠伸手一把抓住他捏着扇子的手,笑道:“有話好好說,指什麼指?”
“啊!疼疼疼!”那曾管事的手被這一下抓得生疼,頓時殺豬般地慘嚎起來:“放、放手!”
韓致遠這才扔開他的手,嫌棄地甩了甩,道:“你們是哪兒的蔥?跑我們鋪子門前來幹什麼?”
曾管事齜牙咧嘴地握着一隻手,抽着冷氣,正欲發作,忽然他身後有個夥計扯了他的衣袖,低聲說了句什麼,那曾管事復又看了一下鋪子,竟然忍下了一口惡氣,狠狠地看了兩人一眼:“越州城內敢搶我們曾記的生意,不管你們是個什麼來頭,我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說着便一路帶風地帶着一夥人走了。
村長爲他們感到擔憂,遲疑道:“這……不會有什麼事吧?”
江寧笑道:“不會有事的,多謝你們。”他說着,又取出一些錢來,道:“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村民們吃酒,還望村長不要推辭。”
村長推辭幾番,見江寧執意要給,便只好接了錢,帶着村民們告辭離去了。
話分兩頭,那曾管事原是曾記東家曾和安的一個遠親子侄,他與越州城內曾記茶行的掌櫃曾元化也有一番沾親帶故的關係,他這回在韓致遠手裡吃了虧,怎麼也不可能甘心嚥下這口悶氣,便氣沖沖地回去與曾元化添油加醋那麼一說,曾元化一聽,竟有人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那還得了?!
當天下午就趕回城東曾家大宅去了,他才一進門,便問門房:“東家老爺可回來了?”
門房答道:“今日清早便到了。”
曾元化找到曾和安時,見曾和安正在花廳喝茶聽曲兒,便老實站在一旁候着,等他一盅茶喝完了,已經過去小半個時辰,曾和安終於擱下茶盞,道:“又怎麼了?”
曾元化湊過去道:“沈家如今也想在茶市分一杯羹了?”
“嗯?你聽誰說的?”曾和安一雙下三白的眼睛總算擡起來,看了看他。
曾元化肅容道:“近日子明在春溪坡收新茶,但是不知怎麼,今年那些茶農非要擡價,死活不肯賣,今天才得知,原來是沈家從中作梗,將那些茶農的茶盡數收了去,東家,沈家莫不是想要與我們作對?”
曾和安素來知他的脾性,耳根子軟,腦瓜子更是不靈活,若非他們是同宗同族,曾元化他老子娘當着全族人的面求他,自己只怕根本不會用他,是以不太信任地瞥了他一眼:“沈家?沈家哪裡的鋪子?”
“市南靠河的那一家。”
曾和安繼續道:“你親眼見着了?”
曾元化一下子卡殼了,支吾道:“這……是子明親口與我說的……”
“一把年紀了還聽風就是雨。”曾和安扔下茶盞蓋子,發出叮哐的聲響,嗤笑道:“沈樂富那個老東西,你再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往我這伸手,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都快被他那個大兒子整沒了,他怎麼敢?再說,市南那家皮貨行,沈家不是挪走了?”
曾元化仔細回憶了一下,立刻擦起了汗,道:“好、好像是的。”
“下次這種沒影的事兒少來我面前叨叨,”曾和安有點厭煩地揮了揮手:“三句話就漏了底,你就不能多動動你的腦子?”
曾元化不敢說話了,只有諾諾應是,曾和安卻不打算放過他,繼續問道:“茶行近來如何?”
曾元化一邊擦汗,一邊回話:“還、還好,月初給廬陽運去了一船茶,大約三百石左右,後又與上京一位茶商簽了契本,準備在月底之前給他們送去八百石毛尖新茶,前幾日又進了不少新茶,不、不過……”
曾和安皺眉:“不過什麼?”
曾元化有點後悔自己來了這趟,狀沒告着,自己反倒要栽了進去,心裡一邊把攛掇他的曾子明來回罵了無數遍,一邊回道:“不過眼下還少了二百石……”
“二百石?”曾和安一雙眼睛頓時睜開了,氣勢逼人地瞪着他:“今天是哪一日?”
曾元化吶吶:“二十一日。”
曾和安簡直都要給他氣笑了:“還差二百石茶葉,你不去想辦法,反而有閒暇來跟我叨叨這些個屁事兒?!被別人搶了茶葉,該如何處理要我教你?兩相比較,孰輕孰重你拎不清?你那顆腦瓜子是用來做什麼的?”
又見他被嚇得跟個鵪鶉似的直哆嗦,曾和安更是大怒,猛地一拍桌子,茶盞叮哐亂響,茶水四濺,指着他大罵蠢貨,罵過之後才又指着門道:“給我滾出去,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那二百石茶葉要是沒填上,你就給我趁早滾蛋!”
於是曾元化被嚇得趕緊滾蛋了,曾和安氣得不行,一把抓起茶盞朝他的背影扔了過去,砸了個正着,叮哐一聲脆響,那茶盞便滾落在地上,四分五裂,不少茶葉掛在曾元化的頭頂,溼噠噠地往下滴水,曾元化也不敢回頭,忙加快腳步,一溜煙滾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