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原來,在姐姐七歲弟弟四歲的時候,他們的父親就帶着他們一家外出經商了。
林敏敏默默計算了一下,道:“這麼說,你們離家已經有五年了。”她忍不住打探道:“那,你們的母親,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弟弟眼一紅,握着肉餅道:“生妹妹的時候……”
他的話纔剛一出口,就捱了姐姐從桌下踢來的一腳。他一驚,忙垂下頭去不敢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卻是想歪了,以爲他是在難過,伸手摸着他的頭安慰道:“別難過,你們的孃親和妹妹一定在天上望着你們呢。”頓了頓,又道:“現在你們的爹一定也跟她們在一起。”
鍾寧嘉偷偷擡眼,只見鍾寧卉低頭小口咬着那塊肉餅,那頭幾乎都要低到桌肚下去了。
可以說,經此一役,林敏敏一戰成名。如今整個三等艙裡,沒有一個男人膽敢再用那種無禮的眼神看她了。
對於這一點,林敏敏是無所謂,姐姐鍾寧卉卻是甚感欣慰。
中午時,一家人再次來到餐室。林敏敏正糾結着要如何兼顧營養和金錢間的平衡,卻不想小夥計一聲不吭地給他們上了一桌上等的菜餚。
“這,弄錯了吧?”林敏敏道,“我們還沒點菜呢。”
夥計搖搖頭,含笑指了指另一邊桌旁坐着的一個青衣青年。
看着那青年,林敏敏不禁一陣茫然——她已經把那個少東家給忘得一乾二淨了,最後還是鍾寧卉提醒了她。
她扭頭看看那青年,又低頭看看那桌雞鴨魚肉,再看看一旁猛咽口水的弟弟,歪頭想了想,便很乾脆地衝着那男人頷首一禮,對兩眼放着狼光的弟弟道:“吃吧。”
弟弟就等着這一聲了,毫不客氣地拿起筷子,正要衝着那塊早就看好了的糖醋排骨下手,卻不想姐姐猛地咳嗽了一聲。他擡眼看看鐘寧卉,只得蔫蔫地將筷子又放了回去。
“怎麼了?”林敏敏問。
鍾寧卉蹙着眉峰道:“不認識的人的東西,不能收。”
林敏敏挑起眉,“那以你的意思,難道我們就白被人欺負了?”
鍾寧卉一陣沉默,卻仍固執地堅持道:“那也不能收。”
鍾寧嘉不禁失望地望着林敏敏。
林敏敏看看弟弟,再看看姐姐,然後又扭頭看看那邊也在眼巴巴望着這邊的青衫青年,道:“這桌菜,是人家向我們賠罪的禮物。我們接受這桌菜,也就等於是接受了他的歉意。對於他來說,這是一個讓他良心好過一點的機會,你若拒絕了,豈不是要叫他爲了這點事一直良心不安下去?”
這套理論,聽得鍾寧卉忍不住歪了歪頭,“話……是如此……”她遲疑着,卻總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這不就得了?”林敏敏彎眼一笑,也不等姐姐想明白,拿起筷子夾起那根排骨往弟弟的碗裡一放,正要伸手也給姐姐佈菜,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如釋重負的聲音。
“果然是娘子寬宏大量。”
如今再聽到這兩個字,林敏敏已經不會再覺得驚悚了。她扭頭看去,卻只見那個青衫青年正站在他們身後,向他們行着一個深揖禮。在那青年的身後,是早晨那個灰衣老頭兒。
鍾寧卉和鍾寧嘉忙起身還禮。林敏敏還不習慣這些禮節,不由愣了愣,慢了一拍才抱着妹妹站起身,學着鍾寧卉的模樣衝着那二人彎了彎膝蓋,道:“公子客氣。”
這麼說時,她自己先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公子”這個稱呼,也不知道用得對不對。直到她看到衆人的神色沒什麼變化,這才悄悄鬆了口氣。
那男子又道:“鄙姓宋,宋子瑜,是恆天祥的東家。”說着,他指着林敏敏那露在斗篷外的衣裳袖口道:“說起來實在是慚愧,承蒙您惠顧鄙莊,願意成爲鄙莊的客人,鄙莊的人卻對您那般無禮。這桌酒菜權當是鄙莊的一點心意,還請娘子和小公子、小娘子勿要見怪,千萬請收下。”
宋子瑜又衝着林敏敏一個深揖。再次擡起頭來時,林敏敏這才注意到,此人生着一雙波光瀲灩的杏眸。
那樣的眼眸,若是生在女人臉上,定然會博得一句“明眸善睞”的褒獎,可它偏偏是生在一個男人的臉上,就顯得文弱有餘而陽剛不足了——至少林敏敏是這麼認爲的。
宋子瑜又衝着林敏敏斯文行了一禮,然後退到一邊。跟在宋子瑜身後的那個老頭兒忙站出來也說了兩句道歉的客套話,逼得林敏敏不得不跟着應酬了幾句,然後這二人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林敏敏忍不住嘆了口氣,扭頭看看四周那些好奇的眼,伸手將斗篷的帽兜拉上,這才轉身坐了回去。
她的這番動作,不禁叫鍾寧卉和鍾寧嘉一陣疑惑。
“娘,你這是做什麼?”鍾寧嘉問。
林敏敏嘆道:“果然是這東家的手段厲害。”
看着那兩個孩子一臉的懵懂,她不由又嘆息一聲,指着那一桌子菜道:“快吃吧。”
想着那個宋子瑜的手段,林敏敏不由搖搖頭。他如此的做足姿態,與其說是向她們這些婦孺道歉,不如說是演戲給那些旁觀者看,好叫人知道他們恆天祥即便做錯了事,也是有勇氣有擔當的——這種營銷手段,在現代社會裡常見。
林敏敏微微掀起帽兜,偷眼看向那個少東家。這時候的她可不敢再因爲那位少東家略顯文弱的相貌而小看他了。
“那個宋公子,長得真好看。”忽然,鍾寧卉望着林敏敏道。
這是她第二次這麼說了。
林敏敏收回視線,見這丫頭一臉的人小鬼大,不由伸手一掐她的臉頰,笑道:“你今年多大?十二?”
被林敏敏看穿心思,姐姐的臉驀地一紅,伸手拍開林敏敏的手道:“十二歲又怎麼了?漂亮的東西人人都愛看。”
“也是,”林敏敏揉着手背,驀然想起另一個世界裡那個漂亮卻有毒的渣男來。“但漂亮的東西未必就是好的,”她感慨道,“很多有毒的東西外面都套了層漂亮的殼,就是爲了騙你去中毒……”
看着孩子們茫然的眼,她猛地住了嘴,自嘲地一笑,道:“快吃吧。其實與其賠我們這麼一桌菜,不如直接換成錢。”又壓低聲音小聲道:“如果吃不完,我們打包回去,等明兒接着吃。”
弟弟咬着筷子偷笑出聲,卻被姐姐一巴掌打在手上。
林敏敏也道:“不許咬筷子。”
“爲什麼?”弟弟問。
“規矩。”林敏敏答。
“爲什麼會有這個規矩?”弟弟又問。
林敏敏忍不住一撫額。這鐘寧嘉,不會正好是到了“十萬個爲什麼”的年紀吧?
而,之後不久她才悲慘的發現,真正的“十萬個爲什麼”還不是弟弟,而是她以爲連話都還沒能說周全的妹妹。
許是前些日子奔波受驚的緣故,妹妹的話一直都是幾個字幾個字地往外蹦,以至於林敏敏一直以爲她的話還尚未學周全。直到她磕到了下巴,被林敏敏又是親又是吻地好一陣安撫,她才漸漸恢復了以往伶俐的口齒。
此時,見弟弟纏着林敏敏說話,妹妹不高興了,揪着林敏敏的斗篷一個勁地叫道:“敏敏娘、敏敏娘!”
“怎麼?”敏敏只好放棄和弟弟的交談,低頭去關注妹妹。
“疼。”妹妹揚起下巴,給她看那根本就已經看不出痕跡的傷處。
林敏敏忙低頭在她的下巴上親了一下,小傢伙這才心滿意足地放開她,卻仍獨霸着她,指揮着她一會兒要吃這個,一會兒要吃那個。
這時,船老大過來了,對弟弟笑道:“快要到入海口了,要去看嗎?”他看向林敏敏。
林敏敏的眼驀然一亮。那個世界裡的她一直在爲生計奔忙,還沒見過大海呢。
左手拉着姐姐,懷裡抱着妹妹,林敏敏跟在弟弟的身後來到船頭時,那裡已經聚積了不少的人,且還都是頭等艙和二等艙的客人。似乎三等艙那邊過來的,只有他們一家。
此時船老大正被客人們環繞着,只能遠遠望着林敏敏他們點了點頭。
林敏敏微微屈膝還禮,一扭頭,差點撞上宋子瑜。
宋子瑜趕緊後退一步,又客客氣氣地向着她作了一揖,上前搭話道:“原來鍾娘子也來了。”
林敏敏卻並不太願意靠近這個笑容溫和的男人,便敷衍地笑了笑,又行了個屈膝禮,由着性急的鐘寧嘉將她拉到船舷邊。
看着林敏敏的背影,宋子瑜仍溫文地笑着,只是那眼神裡漸漸有了些許的變化。
以他的相貌家世,他一向在女人堆裡十分吃香,故而他早就習慣了女人們在他面前爭寵賣好的模樣。偏偏眼前這一位卻是個例外,他能看得出來,她是真心不願意多接近他。
而,當初一開始在餐室外聽到她那麼嬉笑怒罵時,宋子瑜在腦子裡描繪的,是一個相貌普通,甚至可能還微微有些醜陋的女子。可當他看到那女人居然是個難得的美人兒,且還生得如此妖嬈時,心裡不禁產生一種不協調感。
以他在女人堆裡打滾的經驗,他覺得這種容貌的女人應該更習慣於以姿色來俘獲男人,可眼前這女人似乎並不太明白她的相貌會對男人產生什麼樣的影響,而且,顯然她也從來沒想過以此爲籌碼去攀附男人。
這倒是挺有趣。
看着那個把自己嚴嚴實實裹在斗篷裡的女人,宋子瑜忍不住歪頭笑了笑。
船老大似乎真的很喜歡鐘寧嘉,在應酬客人們的同時,他仍會時不時彎腰去聽跑來找他的鐘寧嘉說話,甚至還不嫌他聒噪,對他有問必答。
姐姐鍾寧卉則像個防暴隊員,時刻緊盯着眨眼功夫就會像條泥鰍般鑽進人堆裡不見了的弟弟。
妹妹倒是比她的姐姐哥哥們乖巧,一直像只猴子般抱着林敏敏的腿,半步都不肯離開她。
而林敏敏對這入海口則微微有些失望。在她的想像裡,總覺得入海口應該如電視上那般波瀾壯闊,可她眼前看到的,不過是一段泛黃的江水漸漸融入湛藍海水的畫面,實在沒什麼了不起的地方。偏偏周圍的客人們卻是興奮不已,有些女人甚至小聲尖叫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想以此來吸引別人的注意。
林敏敏看了一會兒便覺得有些無聊,轉身拉着妹妹退到人羣的後方。
“其實看多了,這入海口也就這樣。”忽然,船老大在她身後說道。
林敏敏同意地點點頭,又扭頭看看船老大,笑道:“終於沒人圍着你了。”
船老大苦笑了一下,卻是沒吱聲。
擡頭看看那水道,林敏敏忽然問道:“下一站船會停靠在哪個碼頭?”
“潮南。”船老大道。
不認識的地名,林敏敏想。“到潮南大概要幾天?”她又問道。
“如果順風的話,大概要七八天。”
七八天。林敏敏在心裡計算了一下,覺得那點錢應該能撐到那個時候。只是……那個當衣服的主意,總叫她心裡覺得沒底……
“怎麼了?”看着林敏敏蹙起的眉,船老大忍不住問道。
還是靠勞動掙錢最靠譜。林敏敏擦了一下鼻尖,道:“那個,你這船上,要小工嗎?
“小工?”船老大一愣。
“嗯,我想我大概也做不了什麼體力活,不過做飯洗碗擦桌子之類的,應該還能行。”彎着那對桃花眼,林敏敏笑眯眯地道。
“呃,這個……”船老大的臉色一陣變幻。
見他如此,林敏敏忙聳着肩笑道:“要是爲難的話,就算了,當我沒說。”
船老大果然很是爲難,扭頭小心問她:“你……我能問問,你爲什麼……呃,這個……”
“錢,”看着向她跑來的鐘寧卉和鍾寧嘉,林敏敏直言不諱地笑道:“我缺錢。沒想到船上的伙食會這麼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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